卢卡早习惯了在别人的文化里做外人,并且每次都做得不错。在当地融入得越好,卢卡就越理解纪忍冬与他绝交时的愤怒。她是在这样的文化里长大的人,面对他复杂的男女关系,她怎么可能不绝望?

分开以后,关于纪忍冬的回忆就成了卢卡心里小小的佛龛,他在孤独的时候总会想起她。卢卡渐渐不去想他们的告别多么声嘶力竭。一辈子不会再见面的人,也就一辈子不会再失去。

卢卡本可以就这样一面在交友软件上跟人约会,一面上班,日子滚滚向前。可重逢让他心里的佛龛落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不属于他的人,时刻提醒他的过失。

小卖部老板是个一身腱子肉的中年光头。他右手里“嘎啦嘎啦”盘着核桃,操着懒散气十足的京腔,向坐在店门口卢卡搭话,“这么晚不回家,跟老婆吵架了?”

卢卡反手将手机屏幕上纪忍冬的照片扣在手心,摇头,“没老婆。”

“那就是跟女朋友吵架了。生日没记住,还是让别的妞儿坐副驾了?咳,多大点事,小情侣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你跟我说说,是这楼上哪户啊?”老板从柜台下抽出一张硬纸板,上面贴着两张二维码,“我这儿有送花道歉服务,瞅见没,有三十一次的、五十五一次的、还有一百五一次的。价钱不一样,诚意不一样,效果也不一样。你跟哥说说,你这是犯多大错误了?”

“哥,我犯的事,没救了。”卢卡低头苦笑。

“这你就不诚实了,你要是真认定自己没救,干嘛在这儿不走?一个猴儿一个拴法儿,你犯的错,搁别人那儿兴许没救了,说不定你等的姑娘她就能回心转意呢?”老板用手背拍拍卢卡肩侧,“我也快打烊了,唠唠嗑,不要你钱。”

面对利益无关的陌生人,卢卡打开了心口的阀门。

小卖部老板爱听八卦,他本以为能听卢卡絮叨上半个小时,然后心满意足地关上店门。没成想,事越大、话越少。卢卡只说了六个字,“找炮友,很多次。”

“啧,呵!”老板下巴一昂,眼睛一眯,“小伙子,我就一句话,回头是岸。人这辈子啊,哎哟,花里胡哨的!其实呢?嘿嘿,你都懂,你要是不懂,早跟人闷嘚儿蜜去了,也不坐这儿抽烟了,你说呢?”

老板拍拍卢卡的肩膀,转身回到收银台,继续听他的评书。

卢卡坐在路边,一只蚂蚁爬上他的小腿,他却浑然不觉。重逢后的每分每秒都让他更加确信,他想她。哪怕纪忍冬不会再接受他,爱与思念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纪忍冬自从回到家,心脏一直咚咚跳。

她明明早就不需要卢卡了。

这些年,她在巴西穷人街区和 Juan 整日游荡,在马来西亚的街头帮卖糯米饭的嬢嬢跟隔壁摊位吵架,在温哥华的华人理发店体验做洗头小妹。

她沉浸式参与了和卢卡一样的混乱与复杂,她亲自流浪,在旷野上驰骋,她拥有了曾经最向往的他的市井智慧。那些曾经靠卢卡才能接近的欲望,她都用自己的阅历填满了。

现在,她又回到学校安稳地做起助理教授,她站在象牙塔的顶尖,轨道的尽头。她已经什么都拥有了。

可她还是忘不了月光描出的他手臂上肌肉的轮廓。

纪忍冬不得不承认,Juan 长得同卢卡很像。这些年她交往的那几个男人,身上都有卢卡的影子。如果不是卢卡突然出现,她会跟 Space 遇到的潮男约会试试,因为潮男用卢卡曾经的方式跟她搭讪。

她隔靴搔痒地迎风嗅花香、观柳枝摇曳、看枫叶漫天、赏雪花飞舞,却不曾拥抱过风。

三年前,纪忍冬害怕受伤,所以躲着卢卡。三年后,她已经强大太多,卢卡对她而言不再危险。

她拿起手机,打开卢卡的聊天页面。

卢卡身后传来铁门落下的声音,小卖部已经打烊。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他听到手机叮咚一声,低头一看,是纪忍冬的微信:「我家没养猫,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