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2)

火舌蹿升,几乎舔舐着月弯。除了焚烧之外,这本是个没有一丝风的凉夜。起初只是行者的脚边溅起沙砾,接着毡帽上如有人屈指弹了两下。在恼怒与疑惑中,利来利往的行者们仰首看去,见到了百年未有的沙海旱雨。

堆垒的枯木发出滋滋的尖啸,煌煌焰火渐渐微弱,现出石庙焦黑的外墙。人皆因这不详的怪雨四散而避。

禁室内闷声撼震不止。韦豹拼力再击,终于推塌了黑朽的封石。她拖抱孩子走出,在豪雨中不顾喉中灼痛,大口喘息。

浑浊的雨幕中,她的余光扫见一个高瘦的白袍身影。

末奚在上。

韦豹惶惑地转目过去,却见不到任何幸临的踪迹。

你是盛赞着我的痛苦。

还是不忍地怜悯。

是师傅在做好事??……这些添柴的人,吃我大刀()

哭啊苦啊

六十八 生地孽

燕偈倒陷在干热的沙窝里。眼皮沉重,压住因多梦而徒劳转动的眼球。梦境纷乱,如话本飞快被戏谑的手翻过,画面都是他曾羡慕过的行侠故事。可上一刻正在演绎的,下一刻他便无法记得,光声色全都倏然闪去,泡影绽破。

后颈处,令他熟悉的丝丝疼痛再次传来。又是那枚虚无的长钉,寸寸楔入。他明显感到颅脑中逐渐探渗进一股凉意,神识中的扰扰乱象被这凉意包裹,江湖野话中的刀与马,情与恨,淤陷入一片漆黑,不再动作。

神识之中,唯有长夜。

水滴的声响。笃笃,在不可视的黑凝水面点出沉寂的涟漪。燕偈不愿挣扎,这阴寒的境地虽叫人不适,他也只得流连在此。日光隔着一层薄沙暖暖拂在后背,现世就在抬指可触的上方,他却无力爬起身。

手腕忽然一紧。一股巨力强行吊起他的臂膊,将他自沙底拖出。燕偈仰头,懵然睁眼,天地盛光一片,日晕在冲刷而出的泪中似乎有九个连环。

这莫名的沙暴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终于收止。天空因狂风卷过,格外澄明,日照比过去旅程中所见都要强烈。燕偈在拖拽中翻正身体,发觉自己右手扶剑,左手则血口迸裂,僵握着一段布条。以布条牵引着他的,是前蹄被缚,正跳跃着前纵的一匹货马。

燕偈口中全是锈腥,硬吐出一把沙子,才能杵剑爬起身来,踉跄着将马制住。只是货马并不领情他的喝止,反而愈跳愈起劲,啡啡地嘶叫。

“喂……喂!”燕偈面带惨色,试图与其交流,然而声嘶无力,实在辩不过,也挣不过这拉车的货马,竟被它带得小跑起来。马蹄翻过堆积起伏的沙丘,布条松落,燕偈再无勒止之物,摊着手眼睁睁看着马飞跑入热流涌动的荒漠。

视线因地势广旷而无法聚中。燕偈跨立在沙丘向下的斜坡,眼中模模糊糊,现出一面粼粼闪动的亮镜。

镜面时而碎为波光,时而合聚为平静。是因为有人在这镜面的边沿饮马。

他不可置信地又下滑两步,踏在丘底。无云的天顶,日光坦诚地照彻他所能目及的一切。苍莽沙海正中,出现了一小片湖泊,光是远远看着,也觉喉中沁凉,历经天灾的心口也不再荒燥,所有无序的乱思都被涤荡干净。他茫茫看了又有片刻,终于回过神,慌忙叫一声“小粮”,拄着剑鞘,返身爬上了沙丘。

白龙堆的无数锥顶,却并未随他攀爬而浮出于视野。方位感一瞬错乱,他不由顿足停在丘顶。

酸涩的眼前,徐风微过,须草轻拂过盈盈湖面,一匹黑色的高大健马,弯颈在湖中饮水。这安恬的场面,几乎与方才在丘底所见相同,然而目下这泓湖景近在半里之内,甚至可感触到幽动的水气。并且他此刻终于能够看清,那饮马的主人,穿着陌生的胡装,正状似耐心地为马儿梳理长鬃。

她单手提着锁链双斧,长发披散于背。斧锋刚刚用湖水泼洗干净,正往沙地滴落淡红的遗污。

一只黑矛隼从鞍旁的把手上振翅而起,近乎无声地从他耳边掠过,将他目光带转回方才远眺的漠中绿洲湖影如烟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