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2 / 2)

,而大半没于黄沙中的惨白龙脊,竟鬼魅地重现于眼前。

原来那杳远的静谧湖水只是日晕偏折的幻象,模糊中隐去了许多慑目的细节。拖他起身的货马并非因嗅到水源而欢跑。相反,它是因恐惧饮马者身带的血腥,而情愿逃回白龙堆。

黑矛隼周绕一圈,兜回主人身边。燕偈能够听见身后不远处,双斧锁链的轻轻碰响。饮足了水的黑马扬起长颈,负载着食人之虎,缓步向他走来。

“公子,幸好你也没事。你刚刚是在找我?”

清亮的熟悉笑声。燕偈低眼看去,小粮在丘底背手笑看他,笑他方才在慌乱中手脚并用爬出的歪扭沙迹。

她作势也要学他的样子爬上来,一面仰头好奇道:“公子怎么哑巴了?莫非是吃了一嘴沙子,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从容不迫的沙沙蹄响,逐渐步近。

燕偈额头上青筋跳凸,把紧多情剑,纵步跃下,另一手抓紧小粮衣襟,将她拽跑往栉立的龙脊之间。他心跳疾快,耳鼓擂动,几乎听不见身后是否有蹄声追赶。小粮反抱住他的手臂,疑声道:“公子,公子?你见着鬼了,跑得这样?”

燕偈断续喘道:“良……良……”

小粮仔细看他紧绷的侧面,轻点步和他一道快跑,却如闲庭信步:“公子请称小粮。只叫一个‘粮’字,听起来没那么亲切。”

“良……良斐!”燕偈撒手,猛往她后背一推,示意她以轻功独自逃生。小粮灵巧跳转身体,扶着他肩膀眺目向后看去,反而惊喜笑道:“真是干娘?公子不怕,干娘她一向以礼待人,只是我未料到,她竟也跑进这鬼碛之中,还跑在了我们前面……干娘许久不见,小粮甚是想念你呀。”

日头行至中天,脚下几乎没有投影。燕偈背身而立,听不见沙行声,不知良斐已经追到何等近处。他警惕地抓紧小粮手臂,不欲她再行半步。虽知人虎对小粮独有爱护之意,可刚刚在湖景中的一瞥,已令他本能地不寒而栗。或许是因换上一身行猎短打,更凸显了这混胡荒蛮暴戾的本色。

“小粮。”

霎亮斧光忽动,比日光更为刺目,随良斐笑声,斩往燕偈后颈。

“本座也很念着你啊。”

温鹄恭谨地替年轻的贵人系好颌下的垂结。旒冠沉沉覆压在贵人头顶,珠帘遮盖住他大半面容,读不出神色。

“好。好。请内使退开些,让朕仔细看看。”

温鹄随皇帝话音避去。常服未戴冠的皇帝自暗处走出,欣悦地步近僵坐于主位上的贵人。他为他整好人君唯在隆重祭礼时才会穿着的十二章纹礼服,扳正他的头颅,又把住他肩赞赏道:“果然是天人之貌。”

僭越地穿戴冕服的贵人不发一言。皇帝于是略扶起他面前的垂旒。五色玉珠之后,现出一双锋利的眼眉,仿佛新剑出鞘,令皇帝面具下的目光也怔了一瞬,似是为他觉醒的杀气所惊。

“心情不佳?有新衣服穿还不好?别这样瞪着朕。”皇帝转而温和笑道,“朕还听说,你离宫在乡野过了这么些年,竟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既然赠了你衣冠,不妨再赠你一个齿颊生香的好名字。你喜欢什么意象,什么诗词?朕在兰台读遍大内藏书,一定替你想个可流芳千古的……”

“我父皇没有为我取名么。”贵人讥嘲地盯着他,“竟要你这妖物替我随口占一个。”

皇帝默了片刻,忧愁地以拇指按下他冷笑的嘴角。

“请你不要做这样的神情。端的一副好皮囊,怎么这样刻薄起来。”皇帝轻叹,“我并非妖物。就算是妖物,我也是良善之属……见你父皇基业当日危危将倾,我出于忠义事君之情,才强撑起他的病躯……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这样厌恨我……”

“我后颈的长钉,是不是你以妖法封入的。”贵人打断他幽怨的自喃。

皇帝的目光显得大为受伤:“都说了我不是妖物。不过,钉印确实是我封入的,同是因为好心,本想叫你在乡野之中忘却前尘记忆,做个飞扬恣肆的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