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前依然是一架理妆的磨光铜镜。燕偈双目空洞地微转,扫视这寝房内熟悉的陈设。他不发一声,在床里侧拥抱着怀中尚未起床梳头的妻子。他双手因惊悸和僵卧,已经失去了热气,只有滞冷地维持着抱揽的动作。
再过半刻,她就会拖着曳床的漫漫长发醒来。又过三刻,他会为她再一次贴上脆弱的金花钿。经历百余次重复,他已经熟手如轧制金箔的工匠,不会有半分颤抖。
好看么。小粮握住他冰冷的手腕,抬脸笑问他。
燕偈总是应,当然好看。看过百次,犹不觉厌烦。
这便宜的好话总是引她笑。而他每次在雪地中自刎而去,眼前昏昏暗暗,下坠的途中,总可听见憧憧鬼影的低喃碎语,于他身在的无底深渊中回环缭绕。
这究竟已是……第几次失败。燕偈收紧手臂,闭着眼将脸颊贴近小粮的乱发。我是否还能醒来。
心中幽幽升起青蓝的烛火,犹如暗念滋长。他再次听见鬼声轻语。
小粮……好冷。这里比雁山雪最深的冬天还要寒冷。
我的亲生父母,还有孪生胞弟都已故去。养兄弟与故友,亦飘散各方。即便醒来,人事各异,再也回不去往日,只有无穷尽的孤独和痛楚。
我身边只剩下你了。小粮。
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好吗。忘却此间是梦,地久天长,相伴不离。
永生永世。
他双臂颤栗,因心底透出的寒冷而一再将她抱紧。从格子窗照入的晨光仍是他最熟悉的角度,却艳盛许多,他紧闭的两眼下满溢开一片明红。
他疑惧地微微睁开双目,却见到临在床前的铜镜中,清晰地映现出他二人相拥而卧的画面。
小粮面朝外侧,枕着他的手臂犹未转醒,深锁眉头,似乎有梦。
燕偈同样看见自己隐伏在她身后的苍白面孔。他为自己眼中的阴郁所骇,恍惚地逐渐悟出:梦中的铜镜,从来映不出他与身边人的面孔,俱如水雾一般,连靥妆与环钗,在镜中都只是蒙蒙的惨光。
这不是梦。他忍着心室狂喜的觳觫,将小粮打横抱起,踏出寝房,在重门深转的迷宫花苑中仰头看去初升的日头煌煌,空气中隐约听到早蝉的鸣叫,他身着不知何时换上的黑鳞纹饰常服,逐渐感到暑热的气息。
这里不是梦。燕偈双目亮一亮。这是炎夏中的现世。他甚至可模糊地记起离开花苑的道路:自高挑在空的复道下跑过,绕过呈露的仙鹤高台,穿出小池石桥,路过空寂无一人的古旧殿阁。高门开敞,忽然猎猎风来:他抱着小粮走下玉阶,来在一方青石方台中央。
青石台前,是涛涛翻涌、宽阔比海的黑色湖水,此时亦在炎光照耀下,稍见澄澈。
湖水中央,有一条可供驰马的大道。燕偈在欢喜的眩晕中眺目看去,大道当中马蹄飞盏,一骑向她们奔驰而来。
宛然是金色长鬃的骏马,带着一个赤红斗篷的人。
这一骑在湖水拍涌中逐渐驰近。燕偈眼中,明映出一把高举的血染虎食人斧面。犹带热气的沥沥血滴,随着斧光挥至,即将溅甩在他的面门。
几乎无法躲避的、灭顶而贯的凶暴杀意。耳听速于目视,燕偈只先听见斧锋破空的锐鸣戛然静止,仿佛劈入了不可逾越的高墙接着才见到,自己单臂钳握住斧柄,半举于空,仿佛在光下观赏着精细雕琢的鲜红虎首。
“良卿。”他听见自己叹惋道,“你怎么还是回来了。朕本想藏弓纳箭,放马于南山……你这匹良马,竟还不知趣么。”
良斐血污满身地纵跃下马,提着手中另一斧,闷声不响地掠身攻来。燕偈低声而笑,左手持斧,右手抱揽小粮,闲懒地与人虎做殊死拼搏。
锋光之间,锃发出刺目的火星,如同是炎天落下的焰火。良斐金瞳微眯,闪过一丝诧异,左肩在瞬息间却被自己所擅的利斧挥劈出豁开的伤口。她果断收斧,双手架挡于前,拧身跳回,却只见燕偈将斧面微抬,为小粮挡下人虎伤处喷溅的热血。
“朕刚刚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