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可防的冰寒,滴触于眼目上。仿佛天空中蓦地下起一场旱雨,又仿佛她被困锁在漏刻承水的箭壶中,空看着滴点不尽的时刻无尽地袭来。
人虎倒退一步,仰望晴空,璨金的双瞳惊异地涣散。炎夏之都,本是金光遍地的彻亮,在她眼前遽然失色。
她眼前落下了深深的垂幕。那是连寸光都不再舍与的,无法挣逃的长夜黑暗。
“良斐。即便是君恩之慈,也是有限的。”
他在黑夜之外轻喟道。紧接着便是利刃破空,挥斩往在场另一人颈项的锐鸣。
差点以为这是最后一章(呼吸机)
救命??
八十 透明心
不息的坠落永无尽头。燕偈的神识已被撕碎,幻彩流连的画面自他身边不断振飞离去。他眼前纷乱掠过破碎支离的残片:小粮一忽坐于镜前曼歌着梳妆,一忽厌恨地提斧向他兜头斩来;胞弟一忽催动骏马欢笑地闯过他身边,一忽与他漠然相视,带疤的面孔散化飞灰;母后一忽抚摩他的脸颊,为他披带新袍,一忽升吊在混沌的高空,被层层衣裙覆压,飘荡于秋千索上。
即便是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可眼珠还在无序地转动,幻梦或往事倾泄而下,历历在目,强迫他观想。
连绵不绝的折磨之下,他的思绪反在最为恐惧的景象中,停留最久。
他在秋千索摆动的冷风里,第无数次双眼空洞地仰头看去。
一切繁华,都映照着紧随其后的死亡阴影。母亲高高荡起时投下的长影,正是她即将离体的魂魄。
她颈下的红石璎珞,亮丽若饱坠欲滴的行行鲜血,是一道又一道价值连城的伤口。
燕偈不可回避地再一次看清她靥妆旁的泪痕。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影,在荡近他时,于翩跹衣裙中倏然消散。
他无泪的长睁着的眼中,刺入千针万篦的剧痛。
他难以再抵抗,颓然伏首长跪于地。
“你看。”隆隆若天人的话音,从云丛上响起,叹慰他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要想着再出去。那里除了痛苦,什么都没有。”
仿佛有人轻悠挥袖,无形的力量将他扶起,一幕一幕好梦,重新在他面前展演。
燕偈两眼木然地随着光色微转,不置一语。
“凡者逃脱不开贪嗔爱欲。我不介意多劝你一次。”天人低笑道,“我明白你是重情之人……小贼她很快就会来此与你相聚。你们想做伉俪夫妻也好,欢喜冤家也好……我都可织造……只要你稍安勿躁。”
燕偈两肩逐渐松垮,深长地呼吸,轻轻抬手,触及眼前幻梦中,小粮向他伸来的手指。
近乎真切的触感。近乎真切的脉脉深情。
他见到她微微启唇,口型笑着说道
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他同对她淡笑,将脸颊贴依过去。宛若交颈鸳鸯。
他大半身体仿佛融入了等身的铜镜之中。天人似是满意,危视的目光在云丛之上略为偏转。
镜中一切,都静固在永久的恬美梦景里。燕偈却悄寂地睁开双眼。
他骨骼颤响,生生将身体从镜面里抽拽而出,旋即跑往未知的反向。随他挣扎奔过,隆隆重响,若雷霆的怒火在身后步步紧随,道旁斜杂陈置的磨光铜镜一一击碎。相拥相依的美幻,在他身后破碎难全,粼闪着悬浮于虚空中,彼此映照。
他不知奔逃了多久。前路透出些微的光亮。燕偈咳喘着拖步向前,却见到留仙裙轻飘在道中。
长袖柔柔抬起,似在挽留。
他强忍着由身而心的刺痛,对抗着最深幽的恐惧,低头自那片带着泪水苦涩气味的灰雾里挣扎而出。
阿娘。我终于明白了。
情是束缚……
爱是残忍。
小粮。你也快些逃吧。从高广的天空飞跃过去。从我的恐惧里飞跃过去。
他自唯一的出口纵身跳下。
并且再也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