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粮口作谦辞道:“在谈录指教之下,些许认得几个字。”
谈笑云惨然一笑:“小姐客气。只是谈录快困杀了。”
同是第四日凌晨,坛山山腹雪意正浓,天色不明。谈笑云迷蒙醒来,只见小姐如成精老狸子般目光精亮端坐身旁,她三魂七魄立时如烟飘去。直到被小姐抱拽出元家窟,她才冻醒过来。看来谈笑云所收每一条花银,都已在明处标好了价格。
小粮忽问:“谈录不怕高吧?不妨我们去顶上吹一吹风,便不困了。”
谈笑云一晃神,竟被小粮单手揪住后脖领,只觉魂魄又离体而去。汤碗般的山形中,小粮带她飞步蹿跳在峭壁间,两人逆着风雪,纵身而上,不过数十起落,便已经身在顶处的“碗边”。
两人站定窄窄山沿,衣袍风鼓,往外多挪一步就是无底深渊,一似站在救生塔往下俯瞰的高寒景况。
“此处无人。我有体己话儿想对谈录说。”小粮轻声道。
谈笑云将目光从崖外转回小粮面上,瑟缩道:“小姐请说……其实……其实体己话儿,咱们可以在暖和的炕上唠一唠……”
“不。我只恐有旁人偷听墙角。”小粮笑道,“谈录,你是否替我问了元公子,玉匣中的‘延神方’,究竟是何物。”
谈笑云面上的窘色渐渐散去。她也笑应道:“元公子并未肯说,篆社之内也确实无‘延神方’的记录。只不过小人想,元家阔得很,既是其父珍贵遗物,说不定于列遗记中有载不知小姐是否经意,头夜在莲堂中,元公子甫看着那合盖的玉匣,脸色就极为撼异。小人便记起列遗记之中,一样用玉匣装盛的宝物。”
小粮等她续说。
“那样宝物,名为‘福手’。”谈笑云见她认真求知的神情便笑,举起自己双手道,“当然不是我这般瘦巴的文人手。古言说,有福之手,指间缦网交叠,指若纺锤,白嫩饱满。所谓‘福手’,据载就是这模样。”
“既然用玉匣装盛,那么福手并非有福之人身上的手吧。”小粮思索道,“是木雕,是玉石?”
谈笑云摇头,慢慢诵道:“福手,以木底钉创,受秘香浸泡,肌肤软嫩,长年不变。两手手背相靠,指捏吉祥诀。藏者可获福运。”
小粮脸色微变。
“依列遗记所说,此物倒确是从一个大活人身上砍下来的双手……”谈笑云见她似是被唬住了,忙解释道,“啊,小姐莫怕,多半只是虚传罢了。列遗记里还列有恒我灵药呢,说前朝有位妃子服下,便飞天成仙去了。就是万堂主,也说自己在崖下遇过神人,得以生还……这些话用脚拇指想一想,也知道多半不真,不过是为卖书、揽客耳。小人猜,福手本身是一样玉器,因拟真而传得神乎其神,甚至于多了什么好运加身的功效。”
小粮听了,长出一口气,抚心道:“吓怕我了。我是想再次进塔,将玉匣盗出,交还给元三公子换赏钱……要真是人手,饶是把皇帝的玉玺送给我,我也不敢再盗了。”
谈笑云搔搔歪倒的发髻道:“小姐真是信如尾生,都被万大万二打得那样,还愿为元三做事。”
小粮强争道:“我也将她们打得七荤八素的,若非万堂主劝架,指不定是何结果呢。”
两人说了一通胡话,相面而笑。
谈笑云忽温和道,“小姐,我们这一路来的情谊,你不必骗我。你脚踝的剑伤,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小粮定定看她,随即狡黠眨眼:“谈录若不骗我,我当然也不会骗谈录。”说罢,她轻轻偏转,让开身去。
就在小粮身后,窄险的崖沿上,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灰袍女人。
她长发飘蓬,看不清神情。脏污灰袍穿束不整,在风雪中更是飞涌不定,如即将仰身往高崖坠下。
女人袍角被猎猎大风掀开,露出一截锈剑的朱光。
小粮笑笑抱拳问候道:“无烬恩人,来高处赏雪?”
无烬未转脸向她,只是淡淡应道:“你下定决心要逃走了?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