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它这牛王才招它的子孙归阴的。”宁学祥问生何气,米老先生答曰血秽侵身。宁学祥便想起了那场匪祸和平时本村小儿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他问老先生如何破解,老先生说:“取悦于它。为它唱三晚上戏吧。”

宁学祥立即找到儿子宁可金,订出了两条措施:第一,从当天起由青旗会员将铁牛认真护卫,两人一班昼夜站岗,再不许小孩到它身上玩耍嬉闹;第二,立即向养牛户按每牛四块大洋集资,到县城请戏班来从当天晚上起为牛王唱戏。宁可金雷厉风行,在一天内将该办的全办了。当天下午,铁头前面便安放了供桌,摆上了香烛与满桌的菜肴。在它对面十丈开外,高高的戏台也搭了起来。日落时分,一个二十多人的戏班来了,人人肩头都扛了些家伙,还有一辆装着五六个衣箱的牛车跟在他们后头。这帮戏子到这里每人吃下一块大饼和一碗猪肉熬豆角,便将嘴一抹粉墨登场。根据“土蝼蛄”宁学诗的建议,戏班先演一出《盗御马》,再演一出《卖马耍锏》,意思是让牛王从戏文中看到另一种畜生的不幸遭遇,从而缓解心中郁闷停止正玩着的吓人游戏。看戏的人是不少的。正在三伏天里,人们深受暑热与蚊叮之苦,平时都是在村边乘凉过夜,今天来此看戏,正好将这两苦暂时忽略。外村有人知道了天牛庙村的举措,许多爱凑热闹的也早早赶来。于是戏台前人头攒动挤成一片。

封二老汉家中却只有老太太一人出门看戏。绣绣自流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天热吃不下饭,人瘦得像根竹竿,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大脚便让她早早躺下,他则坐在床前为她掌着扇子驱热撵蚊。封二本来是想去看戏的。他是个戏迷,每次本村或附近村里有戏都少不了他。今晚戏班要演的《盗御马》,他知道是绿林好汉窦尔敦的戏,而窦尔敦的戏又是他特别爱看的戏之一。但他终于又没去,吃过饭便一个人蹲在牛棚门口抽烟。老汉今晚有心病:他没交足村里收的钱。当宁可金派人到每个有牛的户收钱的时候,封二早就把钱算了个清楚。他算出,宁学祥父子肯定又要借这事赚一笔了。一牛四块,全村一百多头牛要收五百多块,而演三晚上戏是绝对花不了这么多的。所以在收钱收到他家时,他磨蹭半天只拿出了两块,声称家里就这些了,另外的两块待他明天到外村亲戚家借了再交。收钱的人对他这种暧昧态度十分不满,拿了两块钱走时横眉立目道:“心这么不诚,要当心你那头牛呀!”这句话说得老汉心里七上八下,所以就不想去看戏了。

自从春天买了牛,牛棚门口就成了封二老汉最喜欢蹲的地方。给牛添足了草,他就装上一袋烟在那儿蹲下了。如果是白天,他会一边吸烟一边瞅他的那头牛,瞅哪儿哪儿顺眼,就像当年刚跟老婆圆房后那样。如果是夜晚,他瞅不见棚里的牛,但他也会蹲在那里听牛的动静。牛无论是咯嘣咯嘣地吃草,还是咕噜咕噜地反刍,在他听来都比那最好的戏班演的戏要好听得多。他往往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泛起一股深切的情愫:牛呵,牛呵,牛是好东西呀!是咱庄户人家的宝呀,是给咱挣饭吃的哑巴儿子呀!

今晚,老汉再蹲在这里时心里老不踏实。他知道,这场牛瘟来势太猛,到今天,村里已经有三十多条牛死去了。在他的记忆和上辈人的传说中,天牛庙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他的牛能不能躲过这场劫难。是的,村前正在给铁牛演戏,也许这法子能灵。不过,他却没能把钱交足,只交了一半呵!想到这里,老汉的心里不禁有些焦灼,便拔了嘴里的烟袋仔细去听棚里的动静。

奇怪,棚里竟没有了动静。而在平时这个时候,那牛不是吃草就是“倒磨”的。老汉便急急忙忙钻到棚里去了。

牛正卧在那里。老汉蹲下身,伸出手就去摸牛角。给人看病摸手腕,给牛看病摸角跟。封二懂这点,平时就常常摸那儿。他握着凉凉的牛角尖让手往下游走,摸到角跟,他的手哆嗦了:那儿没有了平时他熟悉的温度,而是变得火烫火烫!再听听牛的喘息,已是急急促促如烧火丫头手中的风箱了。

老汉赶快向东屋里喝:“大脚!大脚!快把灯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