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看人的本事,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他堂嫂正跪在院子西南角的地瓜窖口。
听见有人来,绣绣急忙起身欲走,腻味却几步窜到了窖口。他说:“嫂子,原来宁可玉在你这里呀?”
见是腻味,绣绣“卟嗵”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她说:“他叔,你行行好,别再杀他啦!他还是个小孩!”
腻味沉默片刻道:“想杀我也没权杀啦!哎,他怎么到你家的?”
绣绣说:“是可金来的那天夜里。我估计你会再杀人的,就到银子那里领回来了。”
腻味这才恍然大悟。他想了想说:“嫂子你放心,他不会挨杀了,你把他放出来吧。”
绣绣说:“真的?”
腻味说:“真的。你看区上已经不叫我掌大权了,谁还会杀他?”
绣绣听完,把嘴一捂就哭开了。
这时,腻味跳下窖子,将那个孩子托了上来。宁可玉上来后,走路歪歪扭扭,像随时要倒的样子。
他们把他带回去,人们全都惊诧不已,一起围上来争看这个逃脱杀身之祸的地主儿子。
等到天明,大脚想领他回家,但宁可玉没法走路,因为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睁不开了。无奈,大脚只好将他背了回去。
第十一章
在整个二十世纪上百年间,天牛庙的庄稼人对于中国战局的关注之切莫过于1948年。尤其是那些贫雇农们。这年的春天,他们一边战战兢兢地在分到的土地里播下种子,一边高高竖起耳朵去捕捉共产党与国民党打仗的信息。他们知道,他们分到手的地能否种下去甚至自已这条命能否活下去,全在于这两党谁胜谁败了。由于神经高度紧张,一旦传来些消息便在村里引起极大波动。三月底,有人说了不得了,国民党从莒县那边打过来了,许多人家便收拾了衣物日夜不睡随时准备逃命,连该种的花生也不种了。过了几天又听说,莒县城南是来了国民党不假,可那是叫共产党从潍县撵出来,往临沂逃跑的,路上叫共产党打死了好几千,剩下的已经跑到了临沂城。人们待了几天果然没见有国民党打来,才把一颗心稍稍放下。到了三伏天,接连下了两天两夜大雨,又一个可怕的消息传来:国民党大部队已经趁着雨天水大,坐船杀过了沭河,现在正在河东岸的村庄里杀人,一两天之内就能杀到天牛庙。这一次人们更是惊慌万分,听到消息的当天夜里便无人在村里睡觉,全都拖儿携女去了东山。封铁头也慌得不行,连夜到区上问,区上说,哪有的事呀,是沭河发大水决了河堤,让六区的一些村庄受了淹。铁头跑回去,到东山把这真相讲了,一部分人下了山,另一部分胆小的坚持在山上蹲到天亮。
到了秋天,在满湖庄稼全都成熟了的时候,终于有了让人振奋的消息:共产党把济南占了,紧接着又把临沂攻下了。济南是省府,临沂是州府,共产党攻克这两个城市的消息无疑给翻身农民吃了一剂强有力的定心丸。他们奔走相告额手称庆:这回真是牢靠啦!真是牢靠啦!
秋后,战区已经离得他们更远,在南面几百里以外的徐州一带了。然而,这战事仍与他们息息相关:天牛庙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出夫高潮也开始了。“一切为了前线!”“保家保田保饭碗!”上级传下的新口号,以呼喊,以书写,深深钻进庄稼人的耳与心。十月十七,天牛庙第一批由四十名青壮年组成的夫子队上了前线,紧接着,两个月里走了七批,全村青壮年走了百分之八十。走一批就由几个党员干部带,到了第七批,封铁头看看村里再无男性党员,便让妇女主任宁兰兰当代理村长,自已也带着夫子走了。
按照村里的指令,大脚十九岁的儿子封家明在第三批里,定在十一月初六走。这是儿子第一次出远门,况且这样远的路连大脚也没走过,大脚不免有些放心不下。在家里悄悄发怨言:“让俺保田?俺的田不用保,都是自已拿血汗换的,国民党来了是咱的,共产党来了也还是咱的。”封家明因为常在外头开青年会,便觉得爹这话不顺耳,说:“爹你真落后,共产党跟国民党怎么能一样呢?”大脚说:“不一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