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管!这是我的麦子!”小媳妇笑了:“你的?咯咯咯,大叔你还说是你的?”

大脚这才意识到自已说错了。就在这时,一股血从胸中直涌脑门,他把锄往肩上一扛:“日他娘的,俺不干了行不行?”说着就朝地外面走去。他听见,身后笼头批评了小媳妇几句,又直着嗓子喊他:“大叔你回来!集体化了,得有集体化的纪律!”

可是大脚却没回头。

事后,大脚一连在家里躺了三四天,任老婆儿子怎么解劝也不起床。家明只好与他的小舅可玉继续去队里上工。

这天晚上,大脚草草吃了点饭,又躺到床上抽闷烟,后街上的费文良忽然到了他家。费文良压低了声音跟他说:“大脚哥,你跟我到宁学武家。”大脚问:“去他家做啥?”费文良说:“商量退社的事。”大脚吃了一惊:“这社还能退?”费文良说:“怎么不能退?人家外村都已经闹起来啦!”大脚眼睛一亮,立马下床跟他走。到院里正遇着绣绣从儿子屋里出来,问他去哪,大脚说:“串个门去。”三步并作两步走出了门去。

宁学武是村里有名的富裕中农,入社前有四十多亩地,两头牛,六间大瓦房。大脚跟着费文良走到那个整整齐齐的院子门口,门旁树阴里闪出一个人来,走近看清是他们二人才开门让他们进去。大脚想,还有站岗的来!便觉出今晚他参加的这一活动非同寻常。

屋门也是关着。走进屋里,大脚看见已有二十多个汉子挤坐在里头,人人嘴里的烟袋都“吱吱”叫,屋里的烟气呛的人直想咳嗽。大脚不便说啥,也蹲到墙角里抽烟。另一个墙角里,宁学武正在与两三个人嘀嘀咕咕。

当又有三四个人进来,宁学武站起来咳嗽一声说话了:“兄弟爷们,今晚上把大伙找来干啥,我不说大伙也明白。大伙都是庄户人,都有一份家业。咱们的那些地,不是像宁学祥那样,硬霸了人家的,是咱们的老祖一辈辈出力流汗创下的。可是,如今叫人家一张嘴就收去了。大伙想想,这事行吗?”

一屋子人头都晃动起来。人们七嘴八舌:“不讲理呀!”“胡来呀!”“这是杀正经庄户人呀!”……宁学武接着说:“不行,我是死也不甘心!我寻思大伙也是这样!现在外边好多村子都闹起退社了,我二姑那个庄,梧桐岭,已经有一多半的户退了社,地还是各家种各家的。咱们也得这样干!”

屋里的人们齐声响应:“干!干!”

在宁学武旁边蹲着的费文良站起身说:“这可不是弄着玩的,要干就得干到底!咱们先喝个齐心酒!”

说着,他就倒酒。原来墙根早预备好了一坛子酒和三个大黑碗。这时,宁学武的大儿宁顺芝从院里提来了一只大公鸡递给爹。宁学武也不用刀,狠狠地在鸡脖子上咬了一口,那血便汩汩滴入三个碗里。他把大公鸡扔掉,端起碗,一字一顿地说:“闹垮农业社,要地要牛!有马同骑,有祸同当!谁有二心,不得好死!”

在场的人全都从嘴里取下了烟袋,瞪起眼睛。在宁学武喝了第一口后,那三个碗便在一只只手上传递着,谁接过去就狠狠地喝上一口。

酒到了大脚手里,他一下子嗅到了那股血腥。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他今晚上参加的是一顶十分危险的行动。啊呀,又是地,又是血!这地和血是分不开了。可是这些人能闹成吗?他想起了几天前费文水跟他讲的“天意”和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他的心开始战栗,他突然想退出这次行动。

但他又不能不喝。但他又实在喝不下去。他便将嘴唇在碗边蹭了一下,没把酒喝进一滴去,接着将碗传给了别人。好在屋里灯光太暗,人们没看见他的作假。

喝完酒,宁学武便与众人商定了行动计划:今天晚上散会后各人再联络一部分人,明天早晨上工时在各个生产队一块闹,牵回自已的牲口,各家到各家的地里干活去!

大脚一夜无眠。绣绣看出他有心事,便问他出去做啥了,大脚如实以告。绣绣沉吟了片刻道:“我看你甭去闹。没有好结果的。”大脚说:“我看也是闹不成。”绣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