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客”祭完,便轮到宁家的贵客。人们抬眼看时,在拜席的下方已站了宁学祥的二女婿费文典。他留着去临沂上学后才剪出的“洋头”,身穿黑色制服,白白净净的长方脸上挂着一丝羞意,显得一表人才。就在众人等着看他叩拜时,突然听见人圈外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人们转脸去看,竟是绣绣来了!她一边哭喊,一边拉着大脚往这里跑,穿过人们闪出的通道,她便与大脚齐齐跪倒在供桌前了。“娘呵!娘呵!你闺女来啦!你睁眼看看你可怜的闺女……”大脚没哭,只管一下下地叩头。望着这一对青年男女,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
第三章
庄户人的日子就像个大车轮子一般,慢悠悠地转呵,转呵,转到“年”这个地方变得格外艰涩。过这个坎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瞪起了眼咬紧了牙。终于,“咯噔”一下,那轮子碾过去了,人们都松一口气,张着眼睛打量一下:呀,又到了新的一年啦!
大脚觉出了今年的不同寻常。这不同寻常就在于:他已经十八岁,而且是有老婆的人了。没有老婆的时候自已还是个孩子,有了老婆就是大人啦。变成大人,就不能再像往年那样,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爹拿主意,自已只是学磨道里的驴听喝声。在年前年后悠闲着的日子里,尽管每天夜里他都在绣绣身上忙活几回,但一到白天,站在院中望望南岭上的土地,他总是坐立不安,觉得愧对了天上的日头佬儿。他想,男人是应该把力气用在白天用在土地上的,而不能把力气用在女人身上。尽管夜里的绣绣是多么温存多么可人,在她身上的滋味是多么美妙,但说到底那事儿不顶吃不顶喝。吃的喝的要向地里要。而且,绣绣是个大家主的闺女,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咱不把日子过得熨贴一点,能叫她也像咱这样吃糠咽菜?还有,娶了老婆是要生孩子的,添了人口就得向你要吃要喝。还有,你娶了老婆就是一个真正的庄户汉子了,你当庄户汉子这辈子总要有点出息。出息体现在哪里?就看你能不能再置上几亩地。而要置地,你就必须攒钱。爹拼了半辈子,至今还没攒足置一亩地的钱,我大脚可不能这样。等我的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家里绝不能还是十八亩薄地。我要有二十亩,三十亩,或者更多!
不过,谱儿打得再好,也要一点点地干出来,光跟老婆睡觉是睡不出地来的。想到这里,大脚便感到了一股深深的愧意。再往后,他就自觉地减少了与绣绣的房事。夜晚很晚才上床,多是在堂屋里跟爹娘讨论今年的打算。绣绣不愿自已一人呆在小东屋里,也去堂屋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参与封家人的讨论。
封二见儿子变得这般懂事感到无比的高兴。他一高兴便喜欢摸他的红鼻子,于是正月十五左右的几天里他的鼻子活赛刚从菜园里拔来的红萝卜。听儿子说今年要好好干,让家里厚实一些,他便指出了具体的途径:多揽些地种。除了前几年种了绣绣家的七亩,如果能再揽到手十亩就好了。
说到这里,封二瞅着绣绣的脸道:“大脚家的,你看能不能跟你爹说说,叫他再租给咱几亩?”
绣绣听了停住手里的活儿,将脸偏向一边生气地说:“俺没有爹!”
这时,封二老婆便暗暗用脚踩了男人一下。大脚也觉得爹说话没有数:宁家给绣绣十五亩地陪嫁她都没要,你能再叫她回去租地?
封二知错改错,讪讪地道:“那就不揽他家的,到别人家看看。去文典家行不?”说着又拿眼瞅绣绣。
哪知这回绣绣挺干脆:“中。我找俺妹妹,叫她跟她老嫂子说。”
正月十八这天,绣绣便去了苏苏家。对姐姐的到来苏苏感到十分惊讶。她曾想姐姐对于本来应由她当新媳妇而又没当成的费家,是一辈子也不会踏足的。但今天她竟来了。但苏苏也发现,尽管绣绣脸上保持着平淡神色,却掩饰不住内心的一些慌乱。她一进门就朝堂屋里瞅,分明是瞅费左氏费文典在没在家。苏苏说:“你看啥?老寡妇不在。”绣绣说:“你看你,怎能那么叫她?”苏苏撅着因长着“地包天”牙齿便显得格外突出的下巴道:“我背后里就这样叫她!她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