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得把地退给村里再不种啦?”

“吃商品粮了,还种什么地?我就是看你不能种地了才给你买户口的。从今往后,我一月给你们四百元生活费。”

老汉听了,出人意料地将纸片子一扔,从饭桌上摸过一把菜刀往孙子手里递:“运品,你干脆把我跟你奶奶杀了吧!”

运品惊惶地道:“爷爷你这是干什么?”

大脚老汉把孙子不接的刀往桌面上一剁,吼道:“我叫你杀了我!”

细粉连忙抖着两手解劝:“他爷爷他爷爷,你这是怎么啦?可甭这样可甭这样!”接着她将身子转向婆婆:“他奶奶你看看,你看看他爷爷这个脾气!人家运品花那么多钱给您买了户口,可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可是绣绣老太却坐在那里似听非听,一点反应也没有。

运品摇摇头,收起户口表说:“娘,咱们走吧。”细粉气哼哼地道:“走!咱可不拿着热脸去蹭人家的冷腚!”

细粉从公婆那里出来,等儿子开车回厂,她并没回自家的二层小楼。她就在村里串起门来,几乎串遍了村里的每一户。到了谁家她都要说上一通运品的孝顺,谴责一番公公的不识抬举。最后她还要做一番买户口的鼓动工作:“我说呀,您家也快去买吧!买上户口就吃国库粮,小孩长大了还安排工作,以后子子孙孙都不打庄户啦……”

就在天牛庙村有三四户交了钱,又有一些户正在筹钱的时候,县里将第一批户口本发下来了。大部分人看不出问题,可是问题让吃国库粮的人发现了:以前的户口本全是红色的,而这花钱买的却是绿色的。紧接着更确切的消息传来:这种户口是“地方粮票”,在县内有效,出了县是不中用的,山东省人民政府不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更不承认。至于为何卖这种户口,是因为县里给机关人员发不上工资了,才想起骗农民一把的。县直机关已经拖了三个月的工资,县长到地区财政局借钱,下了跪也没借出来,才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的;与此同时,城里的其他传闻也展开翅膀在乡野间嚣张而迅疾地飞行:莫说机关人员发不上工资,工厂更是不行。有许多厂子亏损严重,连饭都吃不上了。某某厂有一位女工人这天来了亲戚却没钱招待,一气之下割剜自杀;某某厂有两口子因为孩子得了重病无钱治,绝望之中打开煤气与孩子同归于尽;还有,县汽车站一带近来卖身的女人特别多,县里抓了一批,问一问十有八个是发不上工资的女工,县委常委开会议了这事,叫公安局赶快放人再莫声张……双重的快感这时在许多庄户人心中产生。他们一方面听着城里的坏消息,幸灾乐祸地说想不到城里人也有难受的时候;一方面听着买户口的却买了个“假洋鬼子”,都庆幸自已没有上当同时也对买了户口的人投以讥诮的目光。

真正着急的是那些花了户口钱的。许多人就涌到县公安局质问。户籍科员向他们解释:这户口本是绝对管用的,管用就管用在绿颜色上。你们知道不知道,出国定居即国际户口,拿的就是绿卡绿颜色的!但这种解释不能说服那些不想再当农民的农民,他们坚决要求把户口本换成红色的。这要求得不到答复,有些人就要求退钱。但接待他们的人讲,退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钱已经上交县财政,县财政已经打进了预算。许多农民当即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当众哭诉自已的钱是如何费尽艰辛才凑起的。这哭诉先在公安局进行,后来进行到门外大街上,进行到县政府门口,但一直无人出来安慰他们一下。农民们哭累了,诉累了,骂一声“日他坑人的娘呵”,然后拿着绿色户口本蹀蹀躞躞地回家去了。

封运品知道了绿色户口本的实质却在表面上没显出愤怒与焦急,只是开了车一趟一趟往县城跑。这时,他早已通过特殊手段要回了曾被吊销的驾驶证,把那辆出过事的“伏尔加”卖掉,新换了一辆广州产的“仪征”。半个月后,他向大队干部展示了由绿变红的户口本。封合作问他怎么弄成的,他矜持地笑笑:“只要下功夫,咱没有攻不下的碉堡!”封合作遂频频点头表示钦佩。封运品的娘自从儿子办成这事,拿着那个红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