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女挂着一脸泪水进门,一直坐在那里沉默着的大脚老汉再也憋不住,眼泪沿着条条皱纹滚滚而下。他撩起袄袖擦一把泪,哀哀地道:“枝子,枝子,咱家祖祖辈辈也没出过蹲板房的呀,你说这是怎么啦……”枝子对这问题回答不上来,只是在爹跟前一跪长哭不止,他的三个儿子和细粉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她拉起来。

羊丫和孙立胜来了,带着一蛇皮袋子鱼肉之类。她一来就让孙立胜赶快去帮厨,自已到大脚老汉身边坐下说:“爹,姐,你们甭难过,运垒是犯了法,可村里人没有说他孬的,都说他是条好汉!”

听羊丫这么一说,老汉与枝子便慢慢止住了哭。

门口一声车喇叭响,接着封运品跟他的小媳妇丛叶走进了院里。这个丛叶尽管摩登,可是对农村的习俗还是认真遵从的,绣绣老太的葬礼、三日坟、五七坟她都参加了,并且臂佩黑纱神色肃然。家里人乃至全村人都对她态度好转,称赞她知书达理比死去的月月娘强得多,就连大脚老汉也对她不再持排斥态度。态度不好转的只有月月。只要一见丛叶的面,这小丫头就要在她背后吐唾沫,有时还要悄悄骂几声“浪×”。这作为曾被丛叶发现过,告到封运品那里,封运品跟月月单独谈过,要她对继母尊重。月月点头答应着,可是再一回见了丛叶还是吐唾沫。

今天丛叶一进门,小月月的眼睛又是白多黑少,嘴里也“呸呸”连声,让丛叶的漂亮小脸红一阵白一阵。封运品发现了这点,冲女儿把眼一瞪,月月也向他把眼一瞪,然后就鼓突着嘴跟奶奶要来钥匙,回自已的家了。看着她的背影,众人都暗暗叹气。

孙立胜把菜炒好端上桌来,封运品劝解大家:“运垒的事甭愁,等我过几天给劳改队上送点礼,很快就出来啦!”大家相信这点,都说:“对,对,运品你快去办!”

之后,封运品有意进一步调节气氛,便依照乡间姑夫、妻侄间可以胡闹的风俗,跟孙立胜频频开玩笑,并灌他酒。一边喝,一边拿孙立胜酒醉后的一些丑闻取笑他。孙立胜红头涨脑地道:“你小子别瞧不起我!我这把炒勺可是伺候过地委书记、县委书记!我在供销社饭店那阵,刘县长吃了我的菜,亲自到厨房向我敬酒!你算老几?你不就会拆个破车吗?你不就会捡破烂吗!”这话说得众人都笑。

封运品让他说得发急,拍一拍胸脯:“捡破烂的?我是全地区的‘拆车大王’!这不是我封的,你看没看临沂日报?”

孙立胜晃晃脑袋:“报上那些熊事咱还不明白?你给那些狗日的记者送上点礼喝上一壶,他们能把屎壳螂吹成大洋马!”

封运品更加着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姑夫:“你看看,这东西可不是吹的吧?”

孙立胜接过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不明白,嘟哝道:“这是哪国的蚂蚁爪子?”

封运品笑道:“不懂了吧?告诉你,这是厄瓜多尔的地契,咱已经是外国的地主啦!”

大脚老汉忙问孙子:“你说什么?地契?”

丛叶这时就拿过那张纸向老汉和众人讲,这真是一张外国地契。前几天运品到杭州办事,遇上一家房地产公司为厄瓜多尔办理土地买卖,500平方米一块,接近中国的一亩,才花4980元,运品就买了一块。

大脚老汉听后望着身边的孙子,将老脸笑成了一张雏菊。他万万没想到,一直对土地不亲不爱的孙子,今天竟然能花钱置地!他把一张老枯的大手像破扇子一样扑动着,大声说:“真好哇真好哇!运品你这事可办到爷爷的心窝里啦!在这世上,你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如有一块地好!噢,你说那地是厄瓜地?我去给你看着,我去给你种厄瓜。我种了一辈子地瓜,那厄瓜保准也会种!”

这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羊丫说:“爹,那不是厄瓜地,那个国家叫厄瓜多尔,在南美洲,离咱们这里有好几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