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伙子。他穿一身蓝粗布袄裤,腰间和两条裤腿均用草绳紧扎着,手里提了一把破木锨。他走到守门人扫出的黑白相接的路茬上,抬起皮肉粗糙然而眉眼周正的脸向铁牛那儿望一望,往手上啐一口唾沫,就用锨铲起雪来。铲一锨扔到左边,再铲一锨扔到右边,重复这么几次,一条窄窄的小路就有了开端。小路在向铁牛那里延伸着。小路上还留有一些散雪,就显出了小伙子的脚印。那脚印很奇怪:右边的一只和常人一样,左边的却大出了一倍。那奇大的脚印来自小伙子那张奇大的左脚。眼下是冬天,穿的是棉鞋,那只鞋竟像一个小猪崽儿!
这小伙叫封大脚,是红鼻子封二的儿子。
也不知什么原因,小伙子生来左脚就大。为他接生的花二媒婆亲口讲,他在娘肚子里是左脚先出来的。这脚一出来把花二媒婆吓了一跳,她说了不得,这只脚大得像七八岁孩子的,不知人有多大?他大姑,你今天怕是没命了。说得大脚娘直哭。在门外等候的封二也冒了冷汗,跑进去说他妗子你行行好,不管怎样你也得保住这娘儿俩!花二媒婆说试试吧,实在不行就听天由命啦!她让封二将裤裆里的毛薅下七根,放在一个铁碗里,在灯头上焙焦,让女人和水服下,然后就等。女人腿间的那只脚露在那里,有时还一动一动,像在探这世界的虚实。等了整整一天一夜,胎儿的那一只小脚竟然脱颖而出。接着,整个胎儿就下来了。这就是封大脚。女人看着儿子一大一小的脚,说这可怎么办呢?封二说不要紧,过几年那小的就赶上大的了。谁知几年下去,这孩子的小脚长大脚也长,始终大出一倍,让他成了累赘,走起来一歪一顿的。封二两口子便只好承认这个现实,张口闭口管孩子叫“大脚”。后来,这孩子没再另起名,到十来岁,全村人都喊他大脚了。
只一会儿,大脚把道路开辟到了铁牛那里。他先把铁牛身上的积雪刮掉,然后在它的周围清出了一块空地。清完,他拄锨站在那里,往手上呵一口热气,注视了铁牛片刻。这会儿,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还是在五六年前吧,那一回下了大雪,雪停了好几天,这里还是残雪烂泥的,想想老人们的传说,再想想儿时在它旁边度过的那些时光,他突然觉得愧对铁牛。于是再往后,每逢下了雪,他便在扫完自家天井之后,再到这里为铁牛清除。
封大脚往围门那儿瞅了一眼。他希望看到一些小孩此刻再来这里玩耍。但他没看到。不过他知道,等中午稍稍暖和了,这里会依然有孩子前来的。想到这,他心里便热烘烘的。他跺跺那两只大小不一的脚,一歪一歪地往家中走去了。
围门里面第二条东西向的胡同里,屋山
相接住了三户人家。当中一户便是封大脚的家。封大脚刚走进鸡屎散如满天星的院子里,见他爹封二正一脸兴奋地跟娘说什么。他不知道爹现在为啥这么兴奋。几天前爹听说宁学祥家闺女叫马子架去,就赶紧揣了多年攒下的十二块钱去买地。按说十二块钱是买不到一亩的,爹却说一定能买到,因为宁家急着用钱,那地肯定便宜。不料宁家没打算卖,老头的计划不但落了空,还挨了宁学祥的一顿臭骂。把钱重新装进坛子埋到墙角之后,老头子一连几天打不起精神,不知今天他高兴个啥。
这时,爹忽然抬脚往外走去。走过大脚的身边,爹讨好似的瞅着他说:“俺去找你花二妗子呀!”大脚说:“干啥?”爹道:“给你说媳妇呀!”然后就弓着腰急急走了。大脚看看爹的背影,去墙边放下木锨,自语道:“白搭!”他因为长了个大脚,爹娘几年来多次找人说媒都不成,便对自已的婚姻失去了信心。
娘搭话了:“大脚,你知道你爹叫你花二妗子去说谁呀?”
“谁?”
“宁学祥家大小姐。”
大脚立马愣住了:“她不是叫马子架去了吗?”
娘说:“今黑夜跑回来啦。你爹刚在街上听说这事,就回来跟俺说,要找你花二妗子。”
大脚十分吃惊。他吃惊的不是宁家大小姐的归来,而是爹的异想天开。没想到,一心想去宁家捡便宜的爹,这回又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