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请“鸿客”开祭。宁家请来的是褚老爷褚良善,他是附近几村青旗会的坛主,名望极高,威风凛凛。能请来这样的人当“鸿客”,委实显出了宁家大少爷的本事。在供桌前方十二领席之外,褚会长身着长衫礼帽,远远站下,那种端庄、肃然,令人望而生畏。这时,孝子宁可金呜呜咽咽、踉踉跄跄去他身前跪下,做出了请的意思,褚会长做手势请他起来,孝子回到桌前跪位,他便开始了叩拜。他刚走到第一领席上,便有人抢先几步,将一块二尺见方的红毡铺下。褚会长缓缓走至红毡前,稳稳如松站立片刻,冲远远的供桌一揖,随即跪下。拖毡者哈腰将他的长衫后襟一理,遮住其双脚,褚会长这才叩一个头,缓缓起身又是一揖。整套动作潇洒得体,动停有致,引得四周围观者啧啧连声。在第一领席上叩完,又去第二领席。他叩头,两边跪着的孝子贤孙们也陪着叩,大片戴孝的人头一起一落,像秋风中的梨园。只见褚会长左移右挪,每次跪下叩头的数目不一。越过一领席,再越过一领席,半天才叩至供桌。在桌前传箸,捻香,奠酒,又在十二领席上边叩边退。有人终于看出了这种叩拜的名堂,小声叫道:“呀,叩的是‘大加官’!”“大加官”是拜仪中最隆重的,宁家人深受感动,将哭声爆出了一阵嘹亮。

就在褚会长且叩且退时,供桌近旁出现了一次小小的骚动。骚动源自宁学瑞父子。本来,宁学瑞正在供桌边一丝不苟地履行管事者的职责,他儿子宁可璧跪在桌前陪跪,可不知怎的,宁学瑞突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儿子的屁股上。围观的人们张望一番,又打听一番,才知道那个宁可璧在这种场合还将鹌鹑笼子别在腰里。刚才他听腰间咕咕几声,竟停止了叩头,去抄起笼子张望。大家都去瞅那位村长的大少爷,果然见他在再次撅腚叩头时,腰间露出了一个双拳大小的黑家伙。大伙便悄悄摇头叹气,说这小东西真不着调,亲大娘死了他怎能这样?

“鸿客”祭完,便轮到宁家的贵客。人们抬眼看时,拜席的下方已站下了宁学祥的二女婿费文典。他留着去临沂上学后才剪出的“洋头”,身穿黑色制服,白白净净的长方脸上挂着一丝羞意。就在众人等着看他叩拜时,突然听见人圈外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人们转脸去看,竟是绣绣来了!她一边哭喊,一边拉着大脚往这里跑,穿过人们闪出的通道,她与大脚齐齐跪倒在供桌前:“娘啊!娘啊!你闺女来啦!你睁眼看看你可怜的闺女……”大脚没哭,只管一下下地叩头。

望着这一对青年男女,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

屋山:屋子两头的墙壁。

第三章

第三章

第三章

庄户人的日子就像个大车轮子一般,慢悠悠地转呵,转呵,转到“年”这个地方变得格外艰涩。过这个坎儿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瞪起了眼咬紧了牙。终于,“咯噔”一下,那轮子碾过去了,人们都松一口气,张着眼睛打量一下:呀,又到了新的一年啦!

大脚觉出了今年的不同寻常。这不同寻常就在于:他已经十八岁,而且是有老婆的人了。没有老婆的时候自已还是个孩子,有了老婆就是大人啦。变成大人,就不能再像往年那样,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爹拿主意,自已只是学磨道里的驴听喝声。在年前年后悠闲着的日子里,尽管每天夜里他都在绣绣身上忙活几回,但一到白天,站在院中望望南岭上的土地,他总是坐立不安,觉得愧对了天上的日头佬儿。他想,男人是应该把力气用在白天用在土地上的,不能把力气过多地用在女人身上。尽管夜里的绣绣是多么温存多么可人,在她身上的滋味是多么美妙,但说到底那事儿不顶吃不顶喝。吃的喝的要向地里要。而且,绣绣是个大户家的闺女,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咱不把日子过得熨帖一点,能叫她也像咱这样吃糠咽菜?还有,娶了老婆是要生孩子的,添了人口就得向你要吃要喝。还有,你娶了老婆就是一个真正的庄户汉子了,你当庄户汉子这辈子总要有点出息。出息体现在哪里?就看你能不能再置上几亩地。而要置地,就必须攒钱。爹拼了半辈子,至今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