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怒气冲冲去铁头的家里说了这事,将羞惭万分的母子俩臭骂一顿,然后提出要将闺女嫁给铁头,否则就告到官府那里。铁头母子俩只好点头答应,在四月初二这天将那丫头娶了过来。两个月后,在三伏天的滚滚热浪中,傻挑嗷嗷哭叫着产下一子。
这事情导致的另一个严重结果,是毁掉了封铁头暗藏于心中数年的一个梦。这个梦的内容是他想娶银子为媳妇。银子是村西头费大肚子的闺女。她家穷,地只有一亩二分,她爹长年在外头扎觅汉。她家的地与铁头租种的地正好挨边,所以银子每当跟她娘下地干活,常常让铁头看见。看着看着,铁头就觉得银子好,怎么个好法也说不出来,反正好就是了。觉得好,便有了想娶银子做媳妇的念头。他想我好好种地,等家境好了,就让娘托人说媒去。但这些想法是一直放在心里的,他对谁也不敢讲,对银子更不敢。话虽不敢讲,却是敢看她的,他常常停了手中的活儿往那边看。也怪,在他瞅银子时,银子也不时往这边瞅他。发现了这点,铁头便暗暗高兴。他想:银子对我也有意呢!哎,咱好好地干活,好好地盼着吧!在一来一往的互视中,铁头充分感到了生之为人的美好和日子的有滋有味。
谁料想,他与那个人见人嫌的傻丫头竟有了这事!自此,他再下地,便明显地看出了银子的变化:她只跟着娘埋头干活,再也不向他这儿瞅了。这个变化让铁头五内俱焚。在娶傻挑的那天晚上,他没在新房里待着,而是悄悄去了银子家的那块地里。他流着眼泪从地这头走到地那头,再从地那头走到地这头,心里暗暗叫着:银子!银子!一脸泪水在月光下哗哗地流个不停……那天深夜回到家,他见傻挑已经睡着,枕边放着一包没有吃完的喜果子,不禁火冒三丈,朝她腮帮子上连抽数掌,揍得傻挑像上了屠案的猪一样拼命哭号。
而现在地被费左氏抽掉,这无疑是封铁头在人生路途中遭受的第二次重大打击。他家从他爷爷那一辈起就连一亩地也没有,全靠揽别人家的地种。种了费家的这十三亩,还是五年前爹在世时托人说情,好不容易才揽到手的。在爹死后,刚刚成年的铁头守着这些地如守累卵,唯恐有什么差池让东家抓了把柄把地抽了。担心了一年又一年,这种事今年终于发生了。他不甘心,便找费左氏问,为什么抽他的地,自已到底有什么过错。费左氏道:俺哪说过你有错?想种地的太多,俺实在没有办法。再说那地你家也种了好几年了,也叫别人再种种吧。铁头说:大脚家有地呀,俺是一亩也没有呀!你为啥要抽了俺的地给他?费左氏道:这你管不着,地是我的,我愿给谁种就给谁种!铁头无奈,只好回家打媳妇出气,傻挑在几天之内身上不知有了多少男人的拳印子。她不明白男人为何这么起劲地打她,认为自已又犯了什么过错,因而在挨打的过程中只管直着嗓子为自已那不明的过错求饶:“俺不敢啦!俺不敢啦!”铁头娘对儿媳的挨打总是充耳不闻,一旦儿子动起手来她便躲进堂屋不再出来。
与铁头家的阴暗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封二老汉的兴奋。把地揽到手,封二马上去集上花十一块钱买回了一头掉了一只角的黑色犍牛。在太阳已经变得有几分力气的中午,封二将那牛拴到院门前边,一边拿笤帚给它梳毛一边不知说给谁听:“斜眼人,掉角牛,都是有脾气的!可是有脾气也就有将气儿!有将气儿也就不愁做活儿!”那种扬扬自得的腔调,让封铁头听了生出深深的嫉恨。他蹲在自已院里咬牙暗骂:老操的,你把我的地抢了去,可真神气呀!
然而再怎么骂,地是种不成了。摆在铁头面前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去扎觅汉。几天后他把脸洗一洗,拍打拍打身上的积灰,便去了县城大集上的“工夫市”。
县城在二十里之外。五天一集,集市的地场设在城南的河滩上。县城的大集,封铁头一年中总要来个三两次,多是为了小买小卖。他知道,在集场西头的河边土坡上,有一个“工夫市”,每到年初或是夏秋大忙时,这里都蹲了一大片穷汉。这些人是到财主家找活做的,年初来这里的是要做长工,大忙时来这里的是要做短工。从前他看见这片穷汉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