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书先生说:“为农民说话,替农民办事。”

铁头眼睛一亮:“真的?”

教书先生说:“真的。如果农民受了欺负,农会就帮他们讨公道。”

铁头问:“那,俺们这些锄地户子,揽的地东家说抽就抽,叫咱吃不上饭,农会管不管?”

教书先生点点头道:“管呀!你说的这事正是农会的任务之一:争取永佃权。就是说,种了东家的地,就得永远种下去,不能让他们说收就收!”

铁头腾地站起身道:“咱就想这事呀,我入,我入!”

这天早晨,教书先生从“工夫市”上领走了六个人,其中包括铁头。

在县城中央的一座小学里,铁头他们坐下之后,才知道这教书先生姓蒋。蒋先生一一问过六个穷汉的姓名和所在的村子,然而拿出了一面旗子展示给他们看。那旗是红颜色的,上面有一张犁,是用黄布铰了贴上的。蒋先生说:这就是农会的会旗,它是十分神圣的。收起这旗,蒋先生又拿出一些三角形木头块儿,上面刻着一张犁。蒋先生用一柄小刀,唰唰地在上面刻字,刻完六个,一一发给大家,说这就是他们的会员证,上面刻着每个人的名字。铁头看看自已的那一块,虽然不认得字,但知道上面刻的是封铁头三个字。这时候,他就有了小时生病,娘给他从巫婆那里讨来一张救命符让他攥着时的感觉。

在此之后,蒋先生开始了长长的讲话。他的那些话让铁头感到十分生疏。但有些内容他还是听明白了:南方的农民早就起来了,他们怎样怎样;咱们北方也不能落后,也要快快行动。铁头听南方农民干的那些事,就跟造反一样,便怯怯地问:那样的事咱敢干吗?蒋先生道:怎么不敢?南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他们一来,就是工农的天下!蒋先生又讲,在沂东县的北乡,农会已经搞得轰轰烈烈了。明天城北的潘庄集上,将有一次农会组织的游行,建议大家去看看。

这天晚上,铁头他们没有回村,吃了点蒋先生为他们买来的大饼,在一间教室里烤着火蹲到天亮,便去了潘庄。

那天的见闻让铁头惊心动魄。本来那集上并没见出什么特别,只是觉得人格外多一点而已。可是在日头转到东南天的时候,潘庄村头突然响起一阵锣鼓鞭炮声,满集上的人就呼呼啦啦往那里跑,转眼间聚起了几千人。也不知从哪里弄的,两杆大布旗竖起来了,无数杆小纸旗也在各人手中拿着了。一个猪圈的矮墙上,有一红脸汉子站在那里领着众人喊:“铲除土豪劣绅!”“跟潘小鬼算账!”他往墙下一跳,领着大队人马向村里走。到了一个高门大院,前面一些人在身后的呐喊助威声中将门砸开,拉出了一个瘦猴子似的老头。这老头让两三人架着,但尚有一些威风,一双冷眼瞅向谁,谁就噤口止声将头低下去。在领头的红脸汉子旁边有一个白皮子年轻人,这时高叫道:“大伙甭怕!看我怎么治治他!”只见他走到潘小鬼跟前,举起一根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炭棒,往那张瘦脸上就画。潘小鬼死命地将脸动来动去破坏他的意图,但身后的人把他的头就像铁拐李抱葫芦一样牢牢抱住。只消片刻,潘小鬼便让这年轻人画出了八字眉、吊梢眼和一张似在痛哭的大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引得人群中发出一片哄笑。潘小鬼的威风荡然无存,人们的情绪更加高昂,口号声震耳欲聋。

在潘小鬼让人押着去别的街上游行的时候,铁头没再跟着。他站在那里紧张地思考起刚才看到的情景所意味着的一切。这个城北有名的财主潘小鬼,铁头早就听说过。潘家有地十多顷,还在城里开了油坊和商号。他最出名的故事有两个。一个说一家锄地户子得罪了他,他就将那家的祖坟扒开,铲光里面的骨头,杀了一头老驴再埋上。另一件事说他与邻村的财主马家斗富,马家每多买一亩地,他就多盖一间屋,结果一气盖了一二百间,让潘庄凭空涨出了一块。这大片闲屋让县衙门知道了,每逢来了军队就安排到那里,军队与县里都觉得省事,都给潘小鬼一些报偿,于是这屋又成了他家的财源之一。铁头想,就是这样一个有钱有势的人,竟也叫农会像耍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