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他发现了儿子神色的异常。儿子坐在地头,正一边抠着一大一小两只脚上的泥块子,一边望着远处发怔。等封二把牲口卸下,站到离儿子三步远的地方端起烟袋,他听见儿子说:“你看,好多人家都还没种完呢。”

封二便一下子明白了儿子的心思。儿子是在馋人家的地多。看看远远近近,种花生的人确是比前两天少了,喝溜声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东一声西一声,远没有前两天的热闹嘈杂,但就在这种淘汰里,让人十分明显地看出了差别:但凡至今还没种完的户,都是些地多的。你看宁学祥,这几天带着七八个长工短工一直忙活,可是还没种完他留给自家种的地,长工小说打了几天喝溜,已经把嗓子都累哑了。宁可璧在匪祸中失去了父亲,春种大忙时也终于收住玩心到了地里,这时在向他的长工们指手画脚。除了财主家,还有一些揽地多的佃户也没有种完。往蚂蚁沟的方向望一望,甚至发现铁头一家也还在那片由封二父子耕起的地里忙活他家没有牲口,进度自然就慢得多了。

看到这些,封二有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忍不住拍着黑犍牛的独角道:“咳,你余了力啦,余了力啦。”

这时,封二听见儿子道:“爹,咱去开荒,再弄它几亩地。”

“开荒?开哪里?”封二问。

大脚朝“鳖顶子”最高处一指:“那里。”

那是封二家的四亩山场。因为除了破土就是石头,只稀稀落落地长了几棵松树和一丛丛只能作烧柴的檗椤。封二老汉朝那里一瞥立即摇头:“不行不行!行的话,俺早就刨出来了!”

封二说的是实话。他自从娶妻后从他爹手里分得十八亩地,一直处心积虑要添上一些。他没攒下置地的钱,多次想到过开荒,打过这片山场的主意。然而到那里刨上两镢头,却立即打消了主意:让那片石顶子变成土地,委实太难了。

大脚却说:“俺不信,只要舍得花力气,保准能开出来。”

这话让封二生起气来。他感到儿子的态度对他是一种冒犯。老子没开出地来你能开出来?你难道比俺多长了脑袋?他红着鼻子说:“不行就是不行,看你能的!”

大脚却道:“俺偏要试试。”

封二见儿子公然与他顶撞,气得说不出话来,便用鞭杆狠狠敲了一下牛腚:“去你娘的,还不回家!”

第二天,大脚果然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在他扛着镢头出门时,封二没再阻拦,但也没有跟随他去。他只站在牲口棚里,一边假装给牲口添草,一边心里酸溜溜地偷眼瞧着儿子一歪一顿的背影。之后,他在槽帮上叩叩草筛,用手抚着掉角犍牛的脑门说:“开出开不出都是人家的,咱老啦!咳咳!”

大脚一歪一顿地来到鳖顶子。春末时的鳖顶子虽然瘠薄却也显示了些微生机:十来棵松树变得翠绿翠绿,一丛丛檗椤发出了尺把高的嫩枝,一些野蒿野菜开出了稀稀落落的花儿,大黑蚂蚁们碌碌地爬着,和土石一般颜色的蛇溜子

迅疾地窜来窜去……大脚向这块祖传的山场打量片刻,便高高地抡起了镢头。“嘿”的一声下去,他觉得两只胳膊都被震得发麻。看看面前,几星土渣溅起处,露出了硬硬的石头。这时他方明白了他爹所作结论的不妄。

但他不甘心。他知道他要增加土地的话,只能向这个鳖盖似的石顶子要。他瞅着脚下想:你看我刨下的,还是有一点土的,有土就有盼头。还是那句话:只要舍得花力气,保准能开出地来!

大脚信心倍增,又把镢头高高地举了起来。二十多下之后,他刨出了一个鸡窝大的地方。捡掉石头,便剩下了一捧石渣与沙土。大脚抓起一把在手里攥着激动地想:这就是俺要的,这就是俺要的!

他脱掉身上的破夹袄,让整个上身暴露在融融的春光里,更加起劲地干起来了。

干到中午,大脚收住镢头正要回家吃饭,忽然发现绣绣从岭下走来了。绣绣挑着一副钩担,一头是个篮子,一头是个罐子。

大脚便知道她是来送饭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感动。他拄着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