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银子进门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直到第九年上那张瘪瘪的肚子才有了内容,冬天里生下一个小子。这一下把宁学祥高兴坏了,拍着大腿说:“你看,早先咱就可金一个,可金又只养了一个老虎,心想咱家是单传了,没想到我五十多了又有了一个儿呀!”他给小儿子起名为“可玉”,然后整天不分时候地跑到银子的床边,一边叫着“可玉!儿呀!”,一边拿他的花白胡子去搔孩子的小脸。那几天,宁可金两口子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时常无缘无故地把儿子老虎打得嗷嗷叫唤。但宁学祥对此视若无睹,在小儿子七天“绞头”时破例地请了三桌客,把本村一些有脸面的人全部请来痛饮了一顿。客人们在酒桌上频频举杯:老树发新杈,恭喜呀恭喜呀!宁学祥抖着胡子咧着大嘴道:同喜同喜!

这一天,银子的娘与弟弟笼头也破例地走进了宁家大院。因为新出生孩子的胎毛必须在这天由他的舅舅绞去一撮,于是这娘儿俩便心安理得地放开肚子吃了一顿。在为孩子绞过头客人都告辞之后,银子娘当着闺女与小外孙的面向宁学祥开口了:“老爷,俺一家人又要了一冬天的饭了,你看……”宁学祥思忖片刻道:“银子算给宁家立了一大功,我给你家三百斤糁子,三百斤秫秫,吃到来年接新粮!”女人一听,这数额超出了当年银子的身价,不禁喜笑颜开,急忙点头称谢。

有了可玉,宁学祥老爷十分开心,对银子也时常表现出恩爱,因而银子娘家的口粮基本上能够接续。银子想:还是生孩子好呀,俺就再生一个吧。第二年,她果然又怀上了。待她兴冲冲向老爷报告,老爷却给了她一个大长脸。说:快叫花二媒婆给打掉!银子不明白这是为何,宁学祥告诉她:两个儿就够了,再多,以后这个家分成那么多份,在天牛庙还能拔尖?银子明白了,只好忍着疼让花二媒婆弄掉了肚子里的那块新肉。以后的几年,她又怀了两次,宁学祥都叫花二媒婆如此办理。

时光像水一样流走,不知不觉地,宁学祥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随着年事的高迈,老爷与银子的房事变得越来越稀少,以至于个把月也不弄一次了。而在这时,银子的娘家也愈见出窘迫,尽管两个兄弟都已出去当觅汉,妹妹也已送给城里财主家当了丫鬟,但他们都顾不了老的。更严重的是,这年她爹害了一场伤寒病,没钱拿药,只好把仅有的一亩二分地卖掉了。爹年纪已大,找活干更加困难,老两口更是吃不上饭了。银子几次开口向宁学祥要,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训斥:日你你要,不日你你也要!你个熊女人还讲理不讲理?训得银子只好忍气吞声暗暗流泪。

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就在今年夏天的一个晚上老爷突然变得十分大方。那天晚上,有两个月没近银子身体的老爷忽然长吁短叹一阵,然后便伸手摸她的身子。银子按捺住心中的喜悦让他摸,在他摸索了片刻爬到她身上时,便用两手推挡住那个老而臃肿的肉块说:“你慢着,俺娘家又难过了,你管管吧。”

宁学祥说:“又是你娘家!管,这回俺管!你说要什么吧!”

银子说:“你还是给点地瓜干子吧。”

想不到宁学祥说:“一把地瓜干子中啥用?我给他们地吧!”

银子不相信自已的耳朵:“给地?给多少?”

“七百一十六亩,都给!”

银子惊得一下子欠起身来:“老爷你怎么啦?”

宁学祥说:“我怎么啦?我遇上不讲天理的世道了!”

天牛庙的土地改革运动正在封铁头的领导下艰难地开展着。自从七月十六区里召开动员大会之后,这个三十九岁的天牛庙村村长兼没有公开身份的村党支部书记对这件事情一直信心不足。他想,推平土地,让耕者有其田,这的确是好事,咱穷人祖祖辈辈都做这个梦。可是真要叫财主们把地拿出来,白白分给贫雇农,咱心里又总觉得不踏实。要知道,那是人家的地呀,人家从祖上传下来的,一亩一亩花钱置的,地契在人家手里结结实实地攥着呢。虽说十九年前咱领导过争取永佃权的斗争,与宁学祥面对面地讲过理,可那时争的是永佃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