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地刨着;绣绣拖着个大肚子,在他身后一点一点地捡那石头。后来绣绣把孩子累掉了,她的血她的肉都埋在了这里……这么多年了,他为了让这块地肥起来,一年一年深翻,一年一年地往土里加粪。终于,这地改变了成色,一点也不比别的地少收粮食了……这块地就是这么来的。而在大脚以前,世界上是没有这块圆环地的。这是大脚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一件作品。他早就发现过这块圆环地的妙处,你在地里走,走一天、走一年甚至永远走下去也走不到地头。大脚曾无数次想:这块地永远走不到地头好呀,在这里,我的子孙后代也这样走下去,永远走不到头,永远永远守住我给他们创下的这份家业!

可是,我这块地,我这块用血汗换来的地,连同祖传的十八亩地和我好不容易才置买的六亩地,却都不是我的了!

大脚的心口窝疼得十分厉害,只好用手紧紧地捂住。

大脚在那里蹲了好久好久,雪在他的棉袄与棉帽上堆了老厚老厚。

后来,他把头抬起来,让目光离开他自已的土地,向着远处投去了。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大脚猛然发现:这时天牛庙四周的田野里已经有了好多好多的人。他们不知是何时走出村子的。现在,这些庄稼人都披着一身白雪,散在各处或蹲或站,在向他们的土地做最后的告别、最后的凭吊!

大脚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不敢再看了。他把脸埋在抱着双膝的胳膊弯里,好半天没再抬起来。

后来是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响起。他抬头看了看,是在附近有一块地的费文水。大脚擦了擦腮边的泪痕。

费文水走到他的身边,装上一袋烟才开口说话:“兄弟,甭难受啦!”

大脚吸溜了一下鼻子没有吭声。

费文水吧嗒了两下烟袋,又说:“甭想不开,这是天意,神鬼都挡不住!”

大脚不明白他的话,向他的脸上投去了问询的目光。

费文水从嘴里拔出烟袋,向天地之间指点着:“你看这雪!它偏偏在今天下!这是什么意思?很明白!很明白!”

大脚问:“什么意思?”

“下了这场雪,你看你还能分清各家的地界?”

大脚便睁大了两眼看。呵,果然,大雪茫茫,皑皑遍野,所有的土地都连成了一片,那些地与地之间作为界线的壕沟、田埂什么的统统不见了!

大脚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他喃喃地说:“是这样呀,是这样呀……”

可是,大脚对一些问题又心生疑问:土地都交了公,到底成了谁家的?是毛主席的吗?可是毛主席又不能来种,还是由咱们庄户人种。可是虽然咱种,那地却又不是咱的。那么到底是谁的呢?大脚想不明白,狠狠地用了阵脑瓜子还是想不明白。

雪仍在下,仍在纷纷扬扬地传达着那种神圣的意旨。

送猪迎猴的那个年大脚过得恍恍惚惚。往年这个时候他在享受着种种热闹的空当里,会认认真真地思考一番新的一年里自家农事的安排,同时为牲口加加料,让它积攒起春耕春种所必需的膘力;还要对犁耙等农具进行一番检修,以便到时候说用就用。但今年这些统统不用他操心了:地成了公家的,不用他考虑怎样耕种;牲口已经让社里牵去一块儿喂养,再不用他一夜起来几次去牲口棚里伺候;就连大农具如犁耙之类也让社里收走,用不着他亲自检修了。

大脚感到心里空空荡荡。许多年来,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离不开他,他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觉得自已在这世上是个非常有用的人。而现在,这种感觉一下子没有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对自已的不自信。他甚至怀疑自已还有没有必要再活在这个世上。夜里,他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白天,他吃不下饭,从屋里走到院里,再从院里走到屋里,连他自已也不知要做什么。“唉”“唉”小院中一天到晚回响着他那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声。

看他这样子,妻子当然忧心似焚,瞅空就劝导他一番。绣绣说:他爹,入了社不用自已操心好呀,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