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在这些喝溜声中,大脚老汉的那条老嗓子悄悄隐退了,同时,南岭上也不见了他的身影。

但下地干活的人仍是不多,播种的进度仍是非常缓慢。一直到向阳岭冬整会战再次开始,天牛庙的麦子也没种完。后来,许多地刚播下种子就来了第一场雪,那麦苗一棵也没能露出地面。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封铁头有一个十分独特的习惯:在他的胃里沏茶。他是十多年前从驻点干部那里学会喝茶的,但因为当干部忙,实在没工夫把沏好的茶一遍遍喝个黄色退尽,便琢磨了一个法子,将茶叶嚼碎,咽下,再喝下一些水,这样肥水便一点也不外流了。每天早晨他都要早早起来,将茶叶倒在掌心一捏,端着一大搪瓷缸子水,到院中的马扎子上坐下,然后便开始了他的“吃茶”。前些年在位子上太忙,嚼得急而粗疏,这两年退下来有了时间便慢慢吞吞悠然自得。他在嚼之前还要戴上一副假牙。在六十五岁上,他上牙全掉光了,去年安了一副整个的假牙。但那东西太白牙花子又太红,像小妇女的一般娇嫩,铁头觉得与自已的老脸不协调,便平时将其装在兜里,现用现戴。这样他每逢吃东西,就像嚼了一嘴什么人的青春。特别是在嚼茶叶时这股青春味儿更浓,因为雪白粉红又加上了嫩绿。

老铁头是在一天早晨嚼茶叶时发现了儿子的秘密的。那天他刚坐下,院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水筲声,“吱嘎吱嘎”十分特别。这时候,儿子就从屋里走到院里往外瞅。老铁头看看门外,弄出响声的原来是羊丫。她走到门外脚步就慢了下来,看到了封合作,一双小妖精眼一亮又一暗,转瞬间又泪花闪闪。看到这情景,老铁头的脑壳像被人用木棒击了一下似的有些发晕。一股虽然遥远但至深至痛的记忆又沉渣泛起:那个秋天的傍晚,先在背上后在身下的傻挑,银子那充满怨艾的眼神……操他娘,合作怎么跟这个小丫头有了瓜葛?虽说羊丫聪明俊俏,可是如今的社会讲阶级讲成分,娶了她不光影响政治前途,子孙后代也要受连累喏!于是在羊丫擦一把眼泪匆匆走过去之后,老铁头向儿子露出闪着青春光泽的假牙大声吼:“合作你个杂碎,你知不知道羊丫是地主闺女跟人家搿伙养的私孩子?”小伙子低下头小声说:“知道。”老铁头又问:“你知不知道你是有媳妇的人啦?”小伙子说:“知道。”老铁头把大腿一拍:“知道了你还跟她胡来!”封合作立马否认:“没有!没有!”老铁头说:“你甭嘴硬。我跟你说,你要想当干部想进步,就得好好管住自已,甭叫大伙看出半点疤麻。你要是想胡来呢,你就趁早让出副书记的位子来,甭给我丢人现眼!你说你到底咋办?”封合作咬了片刻嘴唇,开口说道:“爹,我听你的,好好管住自已。”

老铁头的脸色这才变得缓和了一些。他咽下嘴里的茶叶渣,端起缸子喝了几口水,又说:“你也不小了,待到腊月,就把媳妇娶来。”

听爹说起这事,封合作眼前有一个胖丫头的影子一闪,心中突然烦躁起来。还是在四年前的那个冬天,爹在王家台村书记王凡瑞家喝酒,喝到酣处说起孩子,一个有男一个有女,两个书记便决定做亲家。老铁头回家后让儿子去看,封合作一见那个叫王作玉的姑娘就觉得难受。最让他印象不好的是,王作玉那天老爱在他眼前走动,一走动腿裆里就发出一种“吱吱”声。封合作知道,这样的响声只有太胖的女人穿了条绒裤子时才会出现。他一想以后要整天听这种叫人恶心的声音,抵触情绪便茁壮地生长出来。他跑回家对爹说不愿意,那王作玉太胖了。老铁头却瞪起眼说:“不愿意?看你能的!我已经跟王凡瑞定好了,怎么再跟人家退?胖有啥不好?胖了干活有劲!”封合作自小就怕爹发火,爹一发火他只好答应了。然而这几年虽然逢年过节你来我往过几回,从心底来说那股抵触情绪还是健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