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给队里买工分的钱。我承认,这几年有些人,像亦工亦农人员交队的买工钱叫大队截留了。这是不对的,应该纠正过来。大队果园的收入,也应该适当分给各队一部分。可是,有些劳力是公社无偿调用的,大队也没有办法。不过有一条我应该向大伙检讨,就是平时参加队里的劳动太少,从今天就开始改正!走,咱们快上工吧!”

说着,他转身寻见他所在的三队队长费有基,从他手上接过一条牛的缰绳,就与他一块向南岭走去。

见大队副书记带头下了地,三个队的社员也便不再议论什么,一个个在自已的队长带领下出了村子。

不料第二天,正好公社开支委干部会,封合作等人没能到队里去干活,社员们立即又把工停了下来。

喊了半天喊不出人来,封家明便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里蹲着。他的胃早有毛病,平时常常嗝气,这会儿生起气来就抻着脖子一声接一声像公鸡打鸣。细粉看见男人这样子,像个女侠似的掐着腰说:“都不听话,是些什么社员?我给你骂他们一顿!”说着腾地跳到高高的磨顶上便要向四周开口。家明捂着心口喝道:“你个死女人,快给我下来!”细粉只好悻悻地跳下地,嘟哝道:“不叫俺帮忙,你自已憋死自已吧!”挎上篮子就到菜园去了。

封家明蹲到日上东南天,仍然愁肠百结。这时,他却隐隐约约听见南岭上有人打喝溜。是哪个队下湖种麦子啦?他站起身往南岭上望望,却并没见有人使牛。可是那喝溜声还是响着,而且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封家明再仔细看看,发现南岭的最高处有个人影,是谁看不清楚,喝溜声好像是他发出的。

是谁?不使牛耕种打什么喝溜?封家明觉得奇怪,便打算到那里看看去。

一步步走近南岭顶端,那喝溜声也越来越清晰。又一声传到耳中,封家明心里一动:这不是爹的声音吗?再抬头看看岭顶,果然是爹坐在那里,是他在打喝溜!

几十年没再使牛了,今天为啥又一个人在岭顶上打喝溜?怀着一肚子疑问,封家明快步走上岭顶,走近了爹。

儿子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大脚老汉的注意。此时他披一件破夹袄,依然坐在一条地堰上打着喝溜。他半仰着头,眯缝着眼,用他那条老嗓子唱着庄户人祖辈流传下来的喝溜:

嘿哎咳……

嘿哟嗬……

哟嗬嗬嗬嘿哟嗬……

这种吆牛号子封家明自小就听惯了,而且他自已也会唱。多少年来,多少个播种时节,这里的山山岭岭不都是响遍庄户人的喝溜声!这喝溜,唱起来是没有词儿的,只是“嘿哎咳……嘿哟嗬……”地唱些衬字;调子也不一律,因人而异。正是这种没有词儿的唱,越发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印象,激发起人们的种种联想:有的高亢激越,像是一支赞美五谷之神的颂歌;有的缠绵婉转,像是对土地倾吐的心曲;还有的萦回悠远,一唱三叹,像是在诉说庄稼人世世代代的悲欢……在这种响遍山野的喝溜声中,则是男女老少挥汗如雨不遗余力的劳作,是让每一个真正的庄稼人看了都会深深激动都会自觉投入的场面!

可是今天呢?

封家明抬头看看,四周田野空空荡荡,一块块亟待抢种的土地上只有一丛丛衰草在秋风中簌簌抖动……他心里一阵发酸,眼中差点滴下泪来。同时,他也深深听懂了爹在今天异乎寻常喊出的喝溜声!

噙着两包热泪,封家明没再向爹那儿走去,而是迈着大大的步伐走下了岭,走回了村子。一会儿,他与他的儿子封运垒以及他的小舅宁可玉赶着牛去了西北湖。到了一块秋茬地里,封家明让可玉撒种,运垒撒粪,他自已则套上牛,用鞭杆儿一敲犁把,就划出了一道可以播撒种子的垄沟……

封大脚那苍老而又苍凉的喝溜声还在南岭上响着,从上午响到下午。

第二天早饭后,那喝溜声又传到了村中。这时,二队跟在封家明身后出工的人多了一些。别的生产队也有了牵牛下地的。这样,天牛庙村外的田野里,终于有了一些能与大脚老汉相呼应的喝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