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村民们竟然不知道赶紧打开围门迎接他们。过了一会儿见外面的人都围在铁牛旁边对着那一片尸首唏嘘,村民们方醒过神来,一边放出动地的哭声,一边打开围门涌了出来。
这场灾祸,让天牛庙减了三十七口(不算当马子的封四)。死在围墙下的外村人则是十六口。第二天,青旗会与乡农会共同举行了公祭仪式。铁牛旁边,几十口棺材一字儿排开,最中间是村长宁学瑞的,棺材前面摆了县长送来的黑漆木匾,上写“神佑桑梓”四个大字。青旗会褚会长与乡农会纪会长共同主持了公祭,宁可金和封铁头作为两大组织在天牛庙的基层负责人跑前跑后地张罗。
日上三竿的时候,本村的人都来了,周围各村的人也都来了。褚会长宣布开祭。几名青旗会员便拎了包括封四在内的三颗马子头,扔到了铁牛旁边早已架起并煮沸的油锅里。沸油在接纳了人头之后冒着蓝烟吱吱地欢叫,让几千颗充满仇恨的人心初步得到了慰藉。许多人喊:“使劲炸!使劲炸!炸成末末!”炸了半个时辰,褚会长一挥手,三颗炭球样的东西便被捞出来,流着油汁放到了供桌上。这时,褚会长带领几千人一鞠躬,二鞠躬,沉痛致哀……封二父子俩也在人群里。在三个头颅放到了祭桌后,尽管它们皮肉黑焦,但封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胞弟的那颗。他熟悉老四的牙齿,老四的牙齿往外呲得厉害。小的时候,他和老四经常因为争吃东西打起架来,几乎每次他都要领教老四的这副牙齿。它会把你胳膊或指头咬住,咬得死死的不轻易撒口,直等到你告饶了,它才放开你,亮亮地向你呲着笑着……可是今天,人们并没有向他求饶,它却又向人们呲着,而且比活着时呲得更为突出……封二看着看着不敢看了,赶紧低下头去,将两包眼泪唰唰地洒到了地上。
这天晚上,封二想应该去老四家看一看。自从老四让宁可金抓起来,他就一直没敢踏进老四的家门。一是他恨老四暗地里去当马子,二则也怕去老四家会让青旗会的人发觉。但如今老四死了,头也让人炸成焦球了,他是应该去看一看的。他们兄弟一共四个,老大老三早就死了,多年来就剩下他们两个,如今老四也走了,不到他家里一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封二就在夜深之际像老鼠一样溜过两条街,摸到了老四的家里。老四家没有院子,只有两间破屋。他走到屋门前推了推,发现门是在里边闩着的,便小声叫:腻味!腻味!但里面无人应声。他知道事情不对头,就弯腰提起门扇,一使劲将它摘了下来。他摸黑走进去,打着火一照,发现他的弟媳妇和她八岁的二儿子没味都正倒卧在地上,每人脸前呕了一摊。看样子是喝了卤水,而且死了不是一天了,因为没味的鼻子与耳朵已经让老鼠啃去。
封二垂手站立着,嘴里喃喃地道:“老四呀老四呀,你看你把这个家弄得……”
这时,老汉才发现没见到他的大侄子腻味。
第二天一早,他便在村里打听腻味的下落,但打听了一圈也没打听到。无奈,他只好回家叫上大脚,把那死去的娘儿俩收拾一下,用草苫子裹着埋进了社林。社林在村西,是一块公用的墓地,是专埋无资格入祖林的死者的。
第六章
这个世界上树木花草最是豁达,人间再大的苦难也妨碍不了它们的生长节律与热情。天牛庙围墙内外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尽,洋槐花就铺天盖地地开了。
这是这里一年一度的盛景。因这里地薄易旱,唯有洋槐树能长得好,村民们在该种树的地方都是种它们,于是每年的春末,村里村外白多绿少,像下了一场大雪。一嘟噜一嘟噜的花像成串的白蝴蝶,硬是缀满了树枝,压弯了树枝,招惹得蜜蜂东奔西忙嗡嗡不止。一阵风吹过,树底便落下一阵花雨。那略带香味儿的槐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用不了几阵,地上早是一片白了。
山里的花汛给庄稼人的从来不是审美呼唤,而是一种农事的提醒。满山洋槐花要表达的语言是:种花生的时候到了。于是,天牛庙的村民们不约而同地走出那场匪祸带来的惊悸,牵着牲口背上种子,到地里播种了。一时间,“喝溜”声响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