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老爷一样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套,小心翼翼地使,如果牛会说话那就要与它商量着来了。扶犁的人跟在牛屁股后面战战兢兢,连鞭子都不敢随随便便地抡,唯恐前面的牛大爷猛然回头给他来上一家伙。

与此同时,封家明的丧事也正在办理。给封运品的电报已经去十里街发走了,家里人定下一个原则:等不来运品不出殡,一定要让他跟爹见一面。于是就不将死者拉到县城火化,一直放在家里。这期间,该来的亲戚都来了,连宁可玉的媳妇小米也做出一脸悲色到这里帮忙办饭。本家与亲戚人人都穿着孝,院子里晃动着一片白色。

始终在堂屋守护着封家明的是他的几位亲人。封大脚在那里呆坐一阵,便来上一阵爆发性的哭号:“俺的儿呀!俺那可怜的儿呀!……”绣绣老太是一直坐在儿子旁边,但她没再掉眼泪,只是抚着儿子的一些伤病之处唠叨。她说了儿子当年出夫支前让凉水炸坏的腿,又说了儿子在六〇年挨饿时落下的胃病,后来说到儿子眼皮上的一块疤。她说那年儿子才五岁,眼上长了个疖子,毒得很,她用了好多偏方治都不中用,那疖子整天淌脓,疼得儿子老趴在她怀里哭:“娘,俺疼死了呀!疼死了呀!”……她这么说着,死者的另外几位亲人就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

第二天下午,大脚老汉又哭上一阵,突然对绣绣老太说:“不行,咱儿死得这么惨,再说等来运品还得两三天,这几天咱得好好给咱儿办办。咱去请吹鼓手,去给他送汤!”绣绣老太道:“多年不兴这些事了,你可甭弄。”然而细粉与运垒却赞同老汉的意见。枝子说:“吹鼓手多年不干了,没处请呀,俺看光送汤吧。”老汉点点头:“那就送汤。”儿媳说:“送汤也没处送呀,前边的土地庙子早就砸了。”老汉不假思索地道:“好办,我去垒一个。过去让土地老爷住破瓦缸都行,俺今天给他盖个砖的。”说着就叫运垒写了“土地神位”的纸条,到院里找了二十来块砖,让孙子挑着跟他走。到了村前铁牛旁边的土地庙旧址上,他将砖或横或竖鼓捣了片刻,便有了一座鸡窝大小的建筑物。他最后将纸条吐一口唾沫,伸手贴到里面的砖上,拍拍手说:“行啦!”

回到儿子那里,他便发令让大家去送汤。正在忙里忙外帮着管事的老腻味知道了,立即找到他的堂兄阻止,说这是搞封建迷信,搞唯心主义,是绝对错误的。可是大脚不听,对他不理不睬,依然招呼众人前去。众人便排成队伍,由手端父亲牌位的运垒和手提汤罐的左爱英领先,一路哭着去了村前。老腻味把脚一跺:“你看你看,乱七八糟的事都拾掇出来了,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

不过,送汤没能被老腻味阻止,却叫另一个人阻止了。这人是封运品。

封运品是在他爹死后的第四天傍晚回到家的。这个已经变得粗壮多了的青年站在那里听弟弟讲了爹的死因,再看看爹那张已经发青的脸,一滴眼泪也没掉下。过了一会儿天快黑了,大家又忙活着要去给土地爷送汤,细粉让运品也去,运品却拧着眉头道:“我爹就死在土地上,你们还去敬那个玩意儿!我不去,你们也都甭去!”说着他去弟媳妇手中夺下汤罐,往地上一摔,那米汤立马溅了半院子。这汤便送不成了。老腻味在一边看了叫好:“对呀运品,你这才是唯物主义哩!”

既然运品来了,那么明天就要火化死者并安葬其骨灰。这一夜是死者在家的最后一夜了,大脚老两口和儿媳、运垒等人均一刻也不离死者,哭泣声连夜不绝。然而运品却长时间离开了这屋,他把他姑羊丫叫到别处,嘀嘀咕咕好半天,还找笔找纸又写又画,也不知是在干啥。

第二天早饭后是去县城火化场。找来一辆地排车,把封家明抬上去,运品、运垒兄弟俩和羊丫在一片最为激烈的哭声中拉车走向了村外。

到了县城南岭上的火化场,排了大半天队,才轮上了封家明。等把骨灰盒捧到手,运品和羊丫领着运垒不回家却去了岭下的县城。运垒问:“到城里干啥?”运品说:“送咱爹呗。”

来到县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运品虽像逛街者一样散散漫漫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