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舟琰。

在某个同样寒冷的冬夜,他在跳跃的烛火下指着一卷泛黄的舆图,眉眼间是她鲜少见到的神采飞扬。

他说:“昭昭,书上说,北疆的冬天,大雪能埋过屋顶,天地间一片苍茫。”

“等到春来,冰雪消融,草原上会开满不知名的野花,像天上的星星落了下来。”

“等我考中了,我就带你去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可好?”

后来,那些他描绘的风景,成了她困在一方天地里,最遥远的向往。

如今,他去了他的金銮殿,她却见到了从那片风景里走出来的人。

真是造化弄人。

曲昭昭扯了扯嘴角,抬眼看向顾长风,目光清澈而坦然。

“我什么都不要。”

顾长风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

曲昭昭看着他年轻而英挺的脸,缓缓道:“将军若真想报答,便等此间事了,给我讲讲北疆吧。”

“讲讲那里的风,那里的雪,讲讲你们在那里……经历过的趣事。”

◇ 第18章

顾长风愣住了,他那双在战场上阅尽生死的眼睛,此刻竟有些少年人的无措。

北疆的风雪?趣事?

他以为她会要那些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却不想,她要的,只是几句闲谈。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只要姑娘想听,顾某知无不言。”

“带路吧。”

曲昭昭不再多言,拢了拢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旧袄,率先迈出了门槛。

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兰溪村特有的泥土和腐草气息。

顾长风一挥手,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态度恭敬地引着曲昭昭走向村外那片临时驻扎的营地。

营地里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铁甲森森,气氛凝重。

所有的士兵都面带哀色,看向曲昭昭的眼神混杂着审视、怀疑,以及一丝微弱的期盼。

尸体停放在一顶独立的营帐内。

帐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腐烂与药草的怪异气味便涌了出来。

一名二十多岁的男人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面色青紫,嘴唇发黑,双目圆睁,仿佛死前见到了什么极度恐惧之事。

顾长风站在一旁,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曲昭昭的眼神却平静如水。

她戴上一副薄如蝉翼的牛皮手套,先是俯身仔细查看了死者的口鼻、眼睑和指甲。

“将军,他昨夜回帐后,可曾呕吐过?”她问。

顾长风一怔,回忆片刻,摇了摇头:“并未听见动静。他素来浅眠,若有不适,帐外的亲兵定能察觉。”

曲昭昭没再说话,指尖轻轻按压死者的腹部,又小心翼翼地翻开他的眼皮,凑近了,用一根银针探了探他的喉口。

整个营帐里,只听得到她手套摩擦衣物的细微声响,和帐外风吹旗幡的呼啸。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终于,她直起身,摘下手套,目光落回顾长风那张焦灼的脸上。

“是中毒。”

三个字,像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顾长风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戾气。

“中毒?军中粮草饮水皆是统一配给,绝无私藏毒物的可能!”

“他昨夜回营后,水米未进,直接就睡下了!怎么可能中毒?”

曲昭昭的目光再次落到死者那青紫的脸上,像是没听到顾长风的怒吼,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最近,是不是时常觉得乏力嗜睡,胃口也不太好?”

顾长风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答道。

“是。他说北疆天寒,许是冻着了,总觉得身上没劲,吃什么都没味道。我还笑他,说他这是想长安城里的姑娘了。”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充满了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