霭玉在那絮絮低语的风里说:“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书的封皮脏了些。春祺还小,这事说多了也显得我小气,我便不再与他多说,说多了也无用。”

后面的话他再也听不清,也懒得探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谢府里的事都与他无关。

谢杳醒来时,山鹤与追云正坐在树荫下,人手一块木头,攥着一把刻刀,笨拙地刻着什么。两个小团子满脸苦恼,似乎是手中的木雕刻得不好。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这才又看清了一些两个孩子身边还坐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手里同样在刻着什么。

他不大想说话,便披着薄被走过去,从追云背后伸出手,将追云的木雕拿过去,又拿过刻刀,蹲在一旁瞧了几眼,这才下了刀。他三两下便将几处不大好看的地方修改得十分精致漂亮,左瞧瞧右看看,就把木雕又还给追云,紧接着去改山鹤的木雕。

谢霭玉坐在那儿,静等着他来改自己的木雕,谁知谢杳并未看他一眼,给两个孩子改好木雕,便站起身,要回屋里去。谢霭玉被他忽视,也不觉生气,只是道:“杳杳,怎不教我呢?”

谢杳瞧他一眼,道:“兄长雕得极好,不需我教。”谢霭玉拽住他的薄被,笑,“真的吗?可我总是觉着,你是不愿意与我多说话才这样说的。”

谢杳心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但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于是话刚到嘴边就变了样儿,“不,是我方才看兄长手法很熟练,想来应当是会一些基本功的。不像山鹤与追云,什么也不懂,这才需要我来教。”他拽回被角,不动声色地向后挪几步,眉目低敛,“我还要回屋,就先不闲话了。”

说着,抬脚便朝屋门走去。

追云不知他二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只一心一意地摆弄自己的木雕小人,唯有山鹤担忧地瞥了一眼谢霭玉的脸色,嘴巴抿成一条线。

谢霭玉瞧了几眼手中的初见雏形的木雕,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手上的刻刀以极大的力道雕琢着细节,木屑不断地从他手上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他一直在谢杳的院子里待到日落。追云与山鹤不敢打扰他,更不敢去唤他,只好自己去做事,又和院子里的下人通一声气,叫他们都小心些,不要惹恼了大少爷。

眼瞧着那清风明月般矜贵的大少爷正在院子里坐着,满脸郁色地掂量着手中尚未打磨的木雕,脚边堆着不少木屑。而他们家二少爷就支着窗,从缝里偷看着。追云个子稍稍高一些,恰好够得到窗台,便小声同谢杳道:“杳哥,大少爷不高兴呢,你不要出来,我和山鹤在外头,有事便喊我们。要是传饭了他还不走,我就拿食盒装着,给你从窗户里递过去。”

谢杳听后便笑了,只从窗缝里伸出一根手指,戳在追云的脑门上,随后关上窗,去看昨夜没能看完的书。

那声笑虽轻,可架不住谢霭玉耳朵尖。他面上郁色更浓,手中的刻刀又翻飞起来,木雕小人脸上便多出两颗小痣来,一颗在右嘴角,一颗在右眼正中的下方,很是端正。

他将那木雕小人随手丢在树下,刻刀也扔在那儿,深深地看了几眼谢杳紧闭的门窗,轻啧一声。

如血的残阳余晖落进院中,而谢杳恰巧在这时又推开窗,余晖落在他脸上,映得他清俊的面容多了几分艳色。谢霭玉没来由地想:他真是只漂亮的猫儿。

可惜漂亮的猫儿不愿靠近他,让他很是苦恼。

谢霭玉看着他。他对那两个孩子露出温柔的笑容,仿佛收起爪子的猫,又像是露出软软肚皮的刺猬,毫无保留地将自己那点温柔给了那两个孩子。谢霭玉看着那笑,只觉心中闷闷的,不知这是何种感受。

他也很想要谢杳这样对他笑。

他从月亮门走出,没再回头。

木雕小人孤零零地被留在原地,谁也没去捡它。

那衣着褴褛、面容清俊,有着两颗小痣的木雕小人,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很像谢杳在沉香院时,独自忍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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