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杳在院子里闷着,走神时便会想起在沂水村的日子。

陈如宝病中总和他絮絮叨叨一些没用的,唯有说到李钊时,二人才能心平气和地说一会子话。陈如宝嫌贫爱富,却从没因清贫而离开李钊。她谈起还未生子时的日子,说李钊虽然嘴笨,但手巧,常会做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儿或是味道鲜美的菜肴给她,两人相敬如宾,很是恩爱。

她怀胎十月,李钊心疼她,便将家中所有活计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有时陈如宝夜里抽筋,疼得直蹬腿,他便起身为她揉腿,毫无怨言。

即将临盆时,她疼得骂娘,张口便咬住了李钊的手,呜呜咽咽地骂,老娘生孩子疼,你也跟着老娘一块儿疼!李钊就任她咬着,直到孩子出世,她才松了口,昏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已有了些力气,发觉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正是嫁给了谢忠庭,从麻雀变成了凤凰的林云晴。她刚生产完,昏死了过去,身边又没有旁人,陈如宝起了心思,便忍着疼,将自己的孩子给换了过去。

陈如宝说,我的孩子比你大一个时辰。我生他时香已燃了大半,醒来时香已燃尽了,钊哥说,他是未时生的。

后来时光飞逝,转眼十六年过去,李钊与陈如宝相继去世,而他被带回了谢家,却过得并不快活。

书卷脱手,落在了地上。不轻不响的一声扯回了他飞走的思绪,谢杳弯下腰将书卷捡起,倒扣在了桌上,起身将屋中的食盒放到了大门外。

有人敲响了大门,他默不作声,没有理会,只静静地听着。他去了水井旁,打了水桶水,将盆中的衣物泡了起来,挽起了袖子拿了皂角,打算浆洗浆洗衣裳。可谁知门外的人已等得不耐烦,唤人来将大门给撞开了。

门闩断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而门外正是多日未见的谢霭玉。

他身后站着一脸不情愿的谢春祺,还跟着几个身形高大的随从,个个都虎着一张脸,警惕地看着谢杳,仿佛谢杳随时都会扑向谢霭玉,再将他撕个粉碎。

谢霭玉见了他便笑了起来,瞧着让人如沐春风。然而谢杳是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的,不吃他这一套,不情愿地叫了声“兄长”,没半点儿亲近。

他低下头搓起了衣裳,谢霭玉已带着谢春祺走到他身旁。谢春祺被推了出来,垂着眼睛叫了他一声二哥哥,他抬起头看了这臭着脸的小孩儿,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随即问道:“什么事?”

谢春祺扭捏了半天,最终揪着衣袖,大声地说道:“对不起,二哥哥,那天掀了鱼汤泼你是我的不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后涨红着脸,躲去了谢霭玉身后,咬着唇跺了跺脚。

谢杳“喔”了一声,慢吞吞地道:“不必向我道歉,母亲也说了,你年纪尚小,又被宠坏了,难免有些口不择言。”他转而看向谢霭玉,眼中空而静,如一片无波的湖水,“还有事吗,兄长?”

谢春祺显然是不情愿向他低头的,若不是谢霭玉抓着他来,他兴许都已忘记了自己成心羞辱了谢杳不,他估计都没有上心,第二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个弟弟讨厌他,却更加亲近谢霭玉。

他不再多想,见谢霭玉没答话,便又继续去搓自己的衣裳,还没搓几下,沾着泡沫的手便被谢霭玉从水里捞了出来。

谢霭玉看着他被泡得有些发红的指尖,笑道:“是还有事。爹说你大约是没识过字,让你三日后的辰时去春祺院里听他的启蒙先生讲课,不要做目不识丁的睁眼瞎。”

谢杳想要反驳,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没驳回去谢忠庭大约只是不希望谢家多出一个废物才让他读书识字的,不想让他丢了谢家的脸面。

他甩开谢霭玉的手,低声道:“……晓得了。兄长还有其余的事吗?若没有,我便要继续洗衣裳了。”

谢霭玉看着他那身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衣裳,只觉得十分碍眼。

明明林云晴已为他置办了不少新衣送来。

但谢霭玉没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