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少,俩人夏天依旧爱在树底下支张桌子,煮点盐水毛豆,切几毛钱粉肠,块儿喝两盅,或者单纯聊些家常,或者听秦敬讲几个段子就酒。秦敬这段子讲得可有历史──文革时没书看,也没什麽娱乐,他便关起门偷偷说些段子给俩人解闷儿,有旧时学过的,也有後来新编的,讲便讲到了如今。这些段子,说的是个人,听的也只是个人──他说,而他听,有听过很遍的,却也不觉得烦。个接个的故事,每个都热闹欢喜。 再後来也有不少书读,他们定了份《小说月报》,也会看看诸如张恨水之类的作家写的爱情小说,但还是最爱读武侠──改革开放後打南边传过许新作品,其中不乏精妙之作,但或许是人老了都念旧,他们依旧最欣赏还珠楼主,买了套新出的蜀山从头读起。写书的人早便去世了,这部书自解放後就再没出过新章,注定永远看不到结局。可看不到结局也没什麽关系,他们反而觉得这样部书,没有结局才是好的。 老刘家前年搬到了大胡同那头,离他们家并不算远,两家便常走动走动。老刘因著早年说相声,文革时也难免吃了些苦头,不过许是天赋异禀,这麽折腾都没能让他瘦下来,现下就见发福,有时三人坐在块儿,沈凉生和秦敬便要说他,你也运动运动,别老成天在家除了吃就是睡,这肚子可真没法儿看了。“你们管我呢!”人说老小孩儿,在老刘身上体现得那叫个明显,往往听见这话就要不乐意,嘟嘟囔囔地脸委屈相,反像两人合起夥来欺负他似的。秦敬和沈凉生倒是晚饭後总爱散个步,尤其是天暖和的时候,出了院子沿著街边慢慢溜达,路跟相熟的邻居打打招呼,聊两句闲话,或自带个马扎去大悲院前的空场上纳凉──大悲院也在天纬路上,离秦敬旧时任教的小学就几步路,庙不大,香火却挺旺,文革时被砸过,後来又重修了起来,庙门口的两尊石狮子不晓得是打哪儿弄来的,看著竟不像新物,狮爪下的石球已被人摸得滑不留手,群小孩儿在狮子边儿上窜下跳,大人们就坐在庙门前的空场上扎堆闲聊,说是佛门净地,却也满眼俗世喜乐。 不管文革时再怎麽被批斗,秦敬对教过书的小学还是很有感情的,有时也会带著沈凉生回学校里看看。学校门房直没换过,自然知道秦敬以前是副校长,但因著他常年带课,熟人却还是半叫他“秦老丄师”,秦敬自个儿也爱听这个称呼。学校操场上有株老桑树,正长在领操台旁边,夏天桑韧熟了,红紫的果实挂满枝头。沈凉生知道秦敬爱吃桑韧,也知道他八成就是为了吃才专拣这当口往学校里溜达,可亲眼见他趁学校放学了才溜进去偷果子还是觉得十分好笑。桑树树龄老,长得也高,秦敬老了有些抽抽,人看著比年轻时矮了,兼又有些伛偻──文革时有回被斗狠了,受了腰伤,缺医少药地也没全治好,後来硬要直了就腰疼。沈凉生倒是仍身姿挺拔,看他想吃便登上领操台为他够了几个矮处的果子,见秦敬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却又要说他:“你说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回家洗洗再吃。” 天纬路离海河也挺近,有时他们精神好,便沿著河边直往东走,走到火车那头,在解放桥边看来往的车船,听著从河上传来的,年不变的汽笛声。解放桥就是以前的万国桥,传说当年的建造图是出自设计埃菲尔铁塔的大师之手。解放前这座桥确实被归在法租界,也确是法国人建的,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这座桥倒真跟埃菲尔铁塔样,全用钢铁打造,这麽年过去,海河上的桥少都被加固过,只这座除了重漆漆,就没见它动过大工程,却还是结实得很。秦敬同沈凉生在桥边,往对岸看过去──对岸是解放路,旧年叫中街,两侧洋行银行林立,来往的都是那时候津城里顶体面的人。有回立在那儿,秦敬突地想了起来,当年有次,他们也曾起走过中街,然後在河边儿往对岸看。彼时从左岸眺望右岸,如今却是从右岸回望左岸──暮色中秦敬突似看到了两个人,推著辆自行车,立在对岸与他们遥遥相望──那是年轻时的他们。那刻秦敬也不管周围还有乘凉的人,蓦地伸手抓住了沈凉生的手。他握著他的手,看著年轻时的他与他在对岸,像是他们起牵著手走过了座桥,就过了四十年。 九八三年的夏天来得有些迫不及待,刚五月中天便燥得
第6章(26 /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