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25 / 27)

病,就是做人太过乐观了些,遇事儿总先往好里想,说好听的叫心眼儿好,说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凉生也懒得去扳他这个毛病,且现下这光景,他能乐观点也是好事。实际秦敬是真想开了,只要自己身边儿这个人平安就千好万好,国家这样就这样吧,自己挨斗也没什麽大不了──大夏天的,头剃半儿还凉快呢。哪怕是写认罪书时他也不觉得委屈。不觉得自己真教书教错了,便不肯觉得委屈。 写著写著,秦敬突似听见雨声。其实并非是真下了雨,不过是又有小孩儿往後窗扔东西──或许被家里大人骂过了,他们不敢扔砖头石子,便改扔没什麽破坏性的土疙瘩,打到窗纸上就摔散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些像是落了场雨。秦敬并不生气,只觉得到底是小孩儿,想捣乱又没胆子,哪儿能真跟他们置气。沈凉生听著动静,撂下蒲扇起身,想出门看看──他面相本就生得严肃,岁数大了也仍不怎麽爱笑,於是看著就凶,附近的小孩儿少有些怕他,每每见著他出门,板著脸往那儿,就吆五喝六地哄而散,转去祸害下家。“你别去了,六十岁的人了,跟小孩儿较什麽劲。”秦敬撂下笔,笑呵呵地说了他句,见沈凉生真依言坐回去,便也提起笔继续写。下午三时的阳光照进窗户,落在斑驳的旧书桌上。这桌子还是打在西小垫的公寓里住著时就用过的,搬家时块儿运了过来,因著不是古董,抄家时倒幸免遇难。秦敬在这张桌子上改了十几年的作业,备了十几年的课,却没想到末了儿会有天在这桌上写检讨材料──少老丄师跟他样教书教到满头花白,不过都是这麽个下场。秦敬想得开,小半是因为问心无愧,大半还是因为有沈凉生在──只要身边儿还有这个人在,就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可毕竟很人是想不开的,认罪书写著写著,就上了吊投了河──“六代繁华三日散,杯心血字七行”,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在真实的阳光与不真实的雨声中,秦敬笔笔把检讨材料写完,放下笔,望向沈凉生笑著问了句:“晚上咱们吃什麽?要不还熬点儿粥喝?” 九七六年月八日,周恩来总理逝世,没能够等到看文革结束,中国复兴的光景。四人帮竭力压制著悼念活动,老百姓却不管那套。家里没布票了,秦敬买不了黑布,便把件黑褂子绞了,做了两个黑箍,两人块儿戴在了胳膊上。他们会念著他的好,念辈子──当面致谢再不可能,但人都没了,总得为他戴个黑箍,哪怕为了这事儿再怎麽被批也认了。同年七月二十八日,唐山大地震,华北少都受到了波及,京津也受灾不小。那夜沈凉生和秦敬睡到半猛地惊醒,只觉天摇地动──先是平著摇,然後上下颠,东西哗啦哗啦地往下掉,轻的家具已经倒了地。他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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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受罪 作者:鱼香肉丝

没经历过地震,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该往床下躲,只知道往外跑。可当然是跑不起来的──沈凉生年轻时看著不比秦敬胖少,力气却大得很,可以把他打横抱上很久都不松手,但如今到底是老了,没力气抱著护著他,只紧紧拉著他的手,两人深脚浅脚,踉踉跄跄地往门口走。万幸虽住的是老平房,盖得却也结实,这麽摇都没塌,两人平安出了屋,不敢靠院墙著,只躲在小院中间,等到第波震过去了还有些回不过味来,握著手面面相觑。要说後怕自然是有的,却也没那麽怕──他们这辈子什麽没经过,现下竟连地震都不大怕了,也不担心再震波房子塌了怎麽办──只要彼此还在身边,手还握在处,就什麽都不怕。 那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天灾,人祸,桩连著桩,风云变色,遍地疮痍。──而後天亮了,中国再次从废墟中起来。九七七年,文革正式结束,转年就改革开放,好像眨眼间便换了个新天地。这麽年,他们起走过漫长的战争,经过洪水地震,撑过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到了最後最後,终於过上了真正太平的日子,便每日都过得珍惜。院子里的花草在文革时都被拔了,现下又都重新种了起来,那棵歪脖子枣树倒是直幸存著,看了那麽年,他们也看出了感情,跟看自己小孩儿似的,不嫌它煞风景,也不嫌它从来没结过枣子。虽说买好东西还是得凭票供应,但物资终归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