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身死魂销,想来这里的故事仍会世代延续,生生不息。
庾晚音踏过了山河万里,拜访了许多故人。直到再也走不动了,她才回到都城,悠然度过了暮年。
正如夏侯澹预言的,她这一生的故事,也算是波澜壮阔,精彩万分了。
若说这一生中还有什么遗恨,或许就是没能在夏侯澹离去之前造出相机,以至记忆中他的面容已经彻底模糊了。
不过说到底,那张脸也只是属于书中的人物,是夏侯澹,而不是张三。她的爱人原本的样子,谁都无从得知。
能清晰浮现在眼前的,只剩他的眼睛。
或许是在无穷无尽的权术之争里习惯了掩藏,又或许是经年累月的病痛所致,他那双眼睛一直是不反光的。给人的印象不只瞳仁那一点墨色,而是一整片虚无的黑暗,仿佛溺毙猎物的沼泽。
但每当她望入其中,却只能触及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
若有来世,她还想再看见它们一次。
庾晚音苍老的眼眸望向虚空,轻轻叹出了最后一口气。
视野暗淡下去。
然后又猛然亮起。
刺目的白色灯光。
地铁车厢微微摇晃。
手中的手机还亮着屏,显示出读到一半的小说界面,白底黑字,左上角显示着文名:《穿书之恶魔宠妃》。
王翠花猛然抬起头来,一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手机摔落在地,她整个人也朝下栽去。
坐在她旁边的乘客吓了一跳,伸手拉住她问:“你怎么了?”
王翠花倒回座椅靠背上,眼神发直,呆滞地摇了摇头。
又有好心人替她捡起手机,问:“是不是低血糖?”
王翠花艰难地张开口:“……没事,谢谢……”
啊这女声,的确是她自己的嗓音。只是几十年没听过了,显得有些失真。
遥远的记忆慢慢回笼。
她居然回到了2026年,回到了当初穿进书里的那一瞬间。
庾晚音漫长的一生,投射到现实世界中,只过去了一微秒。悲欢离合、跌宕起伏,尽数没入这班地铁充足的冷气里,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王翠花接过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屏幕上显示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社畜标配通勤装,懒得打理的黑长直,在一天的工作后已经快掉没了的淡妆。五官可以用“机灵”“秀气”等词语形容,在好好打扮的日子里也会被夸一声美女,但若是跟书中倾城倾国的庾晚音相比,就顿显寡淡了。
这是她,又不完全是她。
但她依旧第一时间识别出了自己,不是靠这个年轻的影子,而是靠这一双苍老的眼睛。
王翠花木然呆坐在座位上,听着左右传来的聊天声。
同学的八卦、老板的糗事、股市的动态、明星的绯闻。
听说明天有雨。
周末去哪里下馆子。
依稀都是她年轻时上辈子年轻时曾经在意过的话题。
王翠花偷听了三站路,脑中才开始将这些破碎的词语拼凑到一起。到第五站时,她想起了自己家在哪里,但此时已经坐过站了。
王翠花蹒跚着走出地铁站,打车回家。
霓虹灯与广告牌扑面而来,又被甩落身后。姹紫嫣红,近在咫尺,却又与她无关。
说来讽刺,她在书里那个世界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此世,即使高朋满座、儿孙绕膝,也始终像个异乡来客,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孤独。
她做了一辈子归乡的梦,待到终于挣脱出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格格不入了。
不再属于任何一边,成了一缕无依的游魂。
这种处境……除她之外,只有一个人曾经体会过。
她一直爱着夏侯澹,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地、刻骨地理解夏侯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