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上姐姐要去前堂,一路上走得急,不料在回廊上与百里撞了个满怀。

歌舞升平,软语温香,酒过三巡,便是大儒名士也原形毕露。

姐姐忙上前扶住他,问道,我大哥可是在前堂醉了?

我见他摇摇晃晃的,想过去帮把手,他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胡子,怔然看着我。

不是说酒壮色胆,怎么这个人越喝越胆小。

我站在廊道正中,挡住他去路,挑挑眉,揶揄他说,先生你是不是也醉了?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支吾了半天,才问我更衣所在何处。

果然是醉得不知东西南北了。我哑然失笑,这烟花之地,又不是豪门府邸,何必这么文绉绉的,我为他指了茅房的方向。

他红着脸道了声谢,东倒西歪地去了,还差点在回廊上摔了一跤。

我突然心情很好,哈哈大笑,他回过头来看我,又惊又恼,脸色变了又变,仓惶逃走。

姐姐在一边红着脸,不住地给他赔礼,直骂我淘气。

夜已深沉,朋友早已纷纷退场。只剩下哥哥抱着那个新来歌姬,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那小女子双手微颤,拿不稳酒盏,刚举到嘴边,又偷眼看看哥哥,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看着煞是可怜。

未待我和姐姐上前解围,便听见外头有人高声嚷道,走水了,走水了。

酒盏滑落,一地碎陶片。

一人仗剑冲了进来,带着一身血腥之气,急急道声,快走。

竟是百里,我曾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竟然能夺下强人手中剑。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剑术,其实也差得很。

我见他衣裳开裂,鲜血渗出皮肉,忙掏出帕子来,捂住他身上伤口。姐姐在一旁吓得眼泪涟涟。哥哥勃然大怒,斥责我怎么敢对贵客不敬。百里的脸涨得通红,说自己来,便要去捂伤口,隔着那一方布头,他抓到了我的手,我还没生气,他倒先慌了,连连赔礼。被哥哥拉走时,我笑着对他小声道,我叫祁燕惊。

那一夜,火光冲天,烧尽了祁家不少财物,却是祁家酒肆的运气。来放火的人走漏了风声,王上的侍卫随即赶到。王上震怒,下旨斩杀主使之人,看着姐姐在王上怀里嘤嘤哭泣,我隐约知道祁家从此卷入了后宫之争。

也好,陶盏碎了,换上了琥珀盏。

百里在酒肆里一住便是半年。

姐姐还未入宫,王上就给哥哥加了官,又给哥哥张罗婚事,听说还是个世族小姐。

于是,没人顾得上百里,想来也是他该走的时候了。

他想见我一面再走,那时我病着,躺在床上见到他时,倒吓了我一跳,他把胡子全剃了,只有青胡渣若隐若现。

我想起一次他大醉之后,在后院的一块大石头上泼墨挥毫。

我问他,写上的是什么,他红着脸说,燕燕于飞。

我扮上一脸天真,问他,可是燕惊的燕?

他支吾了半天,脸更红了。

我玩笑说,先生,年纪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脸红,配上这长胡子更是难看,老不老,小不小的。

说罢,我趁他毫无戒备,又拉了拉他的胡子,染了一手墨。

他似乎早料到我有此举动,便拿出一条丝帕来给我。

我瞥见他袖中明明有条布帕的。

真不会持家。

我连连摇头。

他站得离我的床榻远远的,对我说,若是到了韩国,记得到一座叫大京的山上找他。

我说,我一个赵女,无事去韩国做什么。说话间,酸水上涌,胸口憋闷,忍不住呕了出来。

他紧走几步,上前拉起我的手,扣紧我的脉搏。

一室无声,只有芙蕖花香淡淡,那柔嫩的花瓣上,红粉染透了雪白。

他皱眉,捏紧了我的手腕,我吃痛地抽回了手。

他看似迂腐,却眼光毒辣,第一眼就知道我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