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场许久,从前他是魏国侯爵之后,如今他是时时流连猎场的闲散将军。

听着家老上报了家中大小事务,不觉窗外银月已爬上树梢,屠湛突然觉得有些乏,便命人取了酒菜来,又把小厮侍卫都打发了下去,欲自斟自酌一番,好图个清净自在。

赵舞语上门来,不是件稀罕事,可前两日冲进他的书房,说是屠炼云强抢了祁侯家的一个小姐回来,还真把屠湛唬得一跳。没想到儿子也到了强抢民女的年纪了。那百里关长得讨喜,人也乖巧懂礼,虽然是祁家之人,却比娶个公主强。

屠家是不能再娶公主了。

回想起屠炼云难得如此老实,一声不吭地任自己训斥,屠湛忽然想到当年自己对父亲说要娶妾时的情形。那时赵魏两国还正结盟,恰逢赵魏联手进逼秦国,年轻气盛,为了娶妾,他竟立下军令状,带兵出征。

可叹他急躁冒进,被秦军所诱,围困于雾灵山中,屡屡突围不成。正在懊悔绝望之际,但见一个跨白马持长剑的银甲小将,杀入秦军阵中,大喝一声:“屠将军安在?”。那时屠湛还正以为是山中雾灵神前来相救,后来才知这拨救兵是逢城将军郝尚派来接应的。那少年虽有个更显赫的身份,却只对屠湛言道,他是与郝尚有八拜之交的小弟。如今想来那人当年不过是炼云这个年纪。

后来屠湛如愿以偿娶了妾,转眼之间又风云突变,两国反目,郝将军便与那少年小将一起死于逢城战火之中。今日不知为何,忽然之间想起这已故的少年小将,屠湛觉得心中似有说不出的怪。

时光飞逝,一晃又是数年过去,屠湛又饮一杯,心中百味杂陈,他不是沉迷温柔之人,那一纸军令状,也算为了他曾经开疆辟土的壮志雄心。他要以家族为先,他有公主为妻,要说任性或许也就那么一次。

一阵风过,吹散了屠湛心头几分烦躁。但觉云锦屏风后似有人影闪过,他将军出身,便是有几分醉意也骤然清醒,手按上身边剑架,拔出长剑,却又没听到半点动静。绕过屏风,到书房门口,开门只见院中业已掌灯,两列侍卫静立院中,他便疑心适才是自己看错了,再会转入内室继续饮酒,这才大吃一惊。

地上一道落落清影,正有一人侧立于摆着酒菜的桌案旁。此人身着藏青夜行衣,虽是身材颀长,却微有些单薄,脸孔神情似曾相识,颇似当年那跨白马持长剑的银甲小将,屠湛瞪大眼,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剑。

他愣愣看着那人,半晌失态。那人仿佛视若无睹,只是拿起桌案上的一根筷子,慢悠悠拨了拨灯心,说道:“屠将军别来无恙!”

听他此话,屠湛不由惊呼出声“你是公子晏?竟然还活着!”声音却骤然怠酢跗,听上去有些悲怆沧桑。

“天地眷顾,我死里逃生。”那人看向屠湛清冷一笑,眸光微闪,如月映寒塘。

屠湛虎躯一震:“是魏王派你来取我的首级?”屠湛虽是脸色阴沉,谈着性命攸关之事,当下却没有举剑相向的意思。

“将军稍安勿躁。”公子晏笑道,“我如今早已换了名姓,住在赵国多年,不再是魏人。将军不把我当作魏国细作抓起来,已是大义,我又怎敢取将军的首级?”

“公子与郝将军对屠湛有恩,屠某绝不是恩将仇报之人。”屠湛黑着脸,对公子晏的话颇有微词,却又很是恭敬。

“我再不是什么公子。将军叫我狼烟便可。”

说罢狼烟一撩衣袍,案前坐下。

屠湛点头,与狼烟坐定,斗室之内,默默无声。屠湛刚将酒满上,想到他已混迹赵地多年,不由心下一惊,背上寒意顿生,探头轻问:“公子可是要伺机刺杀赵翼?”眼前之人事母至孝,曾听郝尚提过,从前公子晏几月才能进宫一次,得见皓月夫人一面,每每为了让母亲开心,煞费心思。(俺突然想到一个人,一休哥。。。)皓月夫人惨死赵翼军中,他怎肯善罢干休。可赵翼也不是随便就近得了身的。屠湛转念一想,若是为了此事,公子晏既在赵国多年就不会此时才现身,他心中疑惑丛生,不知眼前之人是何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