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3)

“娃崽有出嘿(出息)哩,”老村长背个手,嘴里咬着烟斗吐字不清地说,他只能立住,汗水大颗大颗地从头上往下流,“找了个省城的媳妇儿。”

“是,是,这娃可以。”村支书胸口别着一支钢笔,连赞,并且还做了一下对比,“早些时候,对门寨的崽子找了个县城里的姑娘,就感觉我们掉了一个时代,村支书一起镇里开会的时候,感觉他们那老脸上光净拿白眼儿瞪人的。”村支书有些记仇。

“嗯,嗯,这娃崽――争气。”老村长点头赞同。

她趴他背上,用手绢轻轻给他擦着汗,听到这就笑了,娶了个省城里的媳妇儿――争气,什么逻辑,她在他背上搂得更紧些了。

其实,你多有本事并不算本事,他们看重的只是你找媳妇的能耐,就好比评判一个骑手得看他能驯服多厉害的马儿一样。再有本事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当我媳妇。阅历丰富的老人常常是以你找的媳妇来断定你的能耐,经常忽略你实际的能耐。这一朴素的观点实际影响了许多代人的思维方式,只是被忽略了,现在被老村长和村支书用语言阐述出来。

进门,他爸坐床上、他妈躺床上接受新媳妇的改口。他妈招呼:“娃,你过来。”

“哦。”他凑过去,把耳朵贴到他妈嘴边听悄悄话,之后一面傻笑一面点头。

晚上,她忍不住好奇心,问:“妈都跟你讲什么悄悄话吖?”

“妈说,一定是祖上积了八辈子德,才让我找到你这么个好媳妇,妈要一辈子待你好,可不许委屈你。”

“嗯。”她应道,眼睛却红了,她原来这么稀罕的。

第二年八月份,桂花开得满院子都沁着香味的时候,她给他生了对龙凤胎。他爸抱着小孙女,把最后一颗门牙给笑掉了,只余下几颗坐牙支撑着干瘪的嘴皮,一说话像拉风箱似地:

“啊亚(吖),马神婆又胡球扯,打她妈的谎,诓我说城里头媳妇儿矫情,生养老差劲的。――哈――哈”老太太嫌老头嘴漏风,话说不圆,没等老头“哈”完,一棍子就敲在老头脚踝上把音线给敲断了,然后装作没事儿的,搂着小孙子接着老头的“哈”,“――嘿――嘿――嘿嘿――嘿嘿。”

儿子女儿的名字全是伊起的,男孩叫识香,女孩叫依月。她依着他,看着天光一泻,浇洒在山林间、小溪旁、桂树上,只觉得有无限温柔要把她的心融化掉。

然后俩孩子慢慢会说话,慢慢会叫“大、大(爸爸)”、“咕――咕――(公公)”之类,慢慢会走路、会爬墙、做怪样、会盘泥巴、会分食给公公奶奶、会叫他妈大美女。她俩就在旁边呵护着,风里雨里,眼神总没变过的。

五年,再有一星期就过年了,年货早置备齐全,他心血来潮,说是要带俩乖崽去赶场看热闹。于是,一切因由皆自那个念头开始……

……

梦,再完美,也终归有梦醒的时候。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的胡茬跟绿色植物似地疯长,头顶早已被剃秃了并缠着纱布,给人一种头发长缩到下颌化作胡子又长出来的错觉。他闭着眼睛,沉浸在欲醒未醒的奇特状态里。

门外,是一片争吵声,他能感觉那是他大哥在和小护士吼。“大哥真健康,嗓门都这么粗的。”他在黑暗中慢慢想,竟有听一只小雌猫和一只公老虎对叫的同感,此起彼伏。当这个世界拉下它黑色帷幕的时候,门外的争吵声已经平息下来。

他大哥已经回到家。此时正坐在屋里和老头子一起沉默,他妈坐床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纳鞋底,时不时停下手里的活儿傻瞪着他父子俩。终于,老头子扯着风箱试探:“人活着,不能治?”

“医生说脑壳里摔出血啦,没条件――放不出来。”

“妈呀,我嘞崽啊,痛不。”他妈听到这,心疼,嘴只是嘟着,眼泪汪汪的要哭出来。“现在呢?”老头子问。

“睡起的,医生说不知啥时候醒,也许永远醒不过来。”大哥回答,顺便加了一句,“现在只是拿药养着,醒来估计也是白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