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濯已经很久都不曾想起前世了,在他与苏郁仪的相处中,总会让他生出错觉,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他还能保有一个纯粹干净的心来和她度过漫长的岁月。

而离开了苏郁仪,他就像是从温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满眼都是时局的肃杀,容不得他有半分喘息的时间。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正视自己、他才敢于去正视自己。

张濯不是个好人,徒有虚名在身。

诡计多端,恶贯满盈。

自他在顺天府外将朱知事的手腕踩断之日起,他知道自己今生的虚名早晚也会烟消云散。

这对他来说似乎也能成为一种解脱。

可若真有那一天,他又害怕苏郁仪的目光。

张濯慢慢攥紧了拳头,双眼闭上又睁开。

“张大人,我画好了。”赵子息停了笔,向他看来。

“瓦剌部在固原关外一共有三处营房,东北部的一处是用来存放辎重武器的,正北方一百七十里之外,是他的粮草库,这里的粮草并不多,仅供大军五日所用。而西北方则是他驻军的重点要塞,这里有大部分的粮草,也是他们收容伤病的救援之处,这里距离固原关最远,有近三百里,需要翻过一座山。”

赵子息的地图画得很好,上面标注了很多细节,张濯站在他身边看了良久,赞了一句:“的的确确是一张好图。”

听闻此言,赵子息腼腆道:“我素来体弱,不擅长戎马军旅,所以只能在交战的间隙,与斥候们一起钻研地形,设置伏击地点。所以这些地方我都亲自走过很多遍,自然也就能画出来了。”

张濯接过他递来的图:“多谢你,赵公子。”

“不必言谢,这也是我为数不多能做的事情了。”赵子息的手指上还沾了两滴墨,他垂着眼轻轻搓了两下,“能为陛下做些什么,也是我的心愿。”

张濯道:“早听闻赵公子和陛下年少相识。”

赵子息笑道:“我父亲曾有心让我做陛下的伴读,后来还是娘娘的意思,说先建立军功,才能在朝堂上有立锥之地。但我和陛下也常有书信来往。”

张濯知道赵子息被仓促带来京师时,身上的随身行李并不多,他却依然把所有和皇帝往来的书信都带了过来,一封都不曾遗落。

赵子息的朋友不多,又常年生活在军中,身边缺少和他一样有才情的同龄人,那个远在千里外的年少天子,便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他们书信的往来并不多,父亲也告诉他皇帝日理万机,可他依然会盼望着那封辗转数月才送到他手中的书信。

张濯看着他赤诚的目光,心中亦微微叹息一声。

祁瞻徇素来寡情,亲情、爱情、友情都不是他看重的东西。

和他讲情谊二字,注定是要错付的。

“赵公子暂且住在此地,禅房外都是我府上的精锐,不会出事的。”张濯站起身,“需要什么也可以对他们提,他们都会满足赵公子的。”

“多谢。”赵子息对着张濯露齿一笑。

*

衰草枯杨,满眼蓬蒿。冬日的太阳都是白惨惨的挂在天上,好似再也发不出光与热了一般。

芦苇荡下已经干涸缺水,只有如同狗尾一般的芦苇叶气息奄奄地生长在堤岸旁边。

似乎这样的日子,天生就是留给人送别用的。

曾万坐着囚车,一路摇摇晃晃从大牢穿过喧闹的街市,来到高耸巍峨的城门之外。

已经到了年尾,街上的行人比以往还要少一些。唯有几家沽酒的铺子生意最为红火。

天气冷,喝两杯酒暖暖身子总归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曾万的腿伤未愈,神色冷淡,好像经历了这许许多多的事,让他那颗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变得彻底麻木。

囚车停下,锦衣卫拿着刀鞘敲了敲囚车的栅栏:“喂!有人来送你了!”

曾万的眼睛微微一亮,可待他看清来人的时候,他的神色又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