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仪说:“可能这些都是相对的,过去饿死的人现在活下来了,过去苟活的人能吃饱饭了。总归有人是要受苦的,因为苦难也是相对的。”
说完这一句,郁仪又补充道:“但在同一水平之下,女人受的苦也是最多的。”
“我家里有个妹妹,我父母把她当作掌上明珠一样,今年给我来信说给她定下了婚事。我起初是为她高兴的,可渐渐的又高兴不起来了。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操持中馈,孝敬公婆,生儿育女,哪里比做女儿时更幸福呢?”秦酌继续说,“这些年来我只顾向前,从来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只有遇上我妹妹的事,才叫我仔细考量过这么个问题。”
“我也想让我妹妹像你一样考个功名,自己有了钱有了地位,就根本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了。可惜我父母没这个魄力,害怕别人戳他们的脊梁骨,到底是把我小妹嫁人了。若她过得不好,我定要从京师回长州,把那王八羔子大卸八块。”
“就像孟司记,若不是能来到紫禁城,只留在青州,当真是难逃一死了。”
郁仪知道秦酌是悲天悯人的性子,凡事都要往最坏处想,不由得笑着宽慰他:“你家妹妹未必过得不好。能遇到一个疼她敬她的夫君,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脑子里想着张濯说过的话,正色说:“她有选择的权力,不论是想为官的权力、还是想做妻子的权力,这是她的自由,不是她的枷锁。”
郁仪来到紫禁城整整一年了,她见了很多人,心里也明白了很多事,不再追求一个无限趋近于完美的理想状态。
大道至简,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句话。
评价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可对他自己而言,过得开心才是唯一的衡量准则。
“今日的事,娘娘是如何说的?”
“死者姓黄,这个黄老头生性孤僻,平日里深居简出,左邻右舍原本就很少见他。至于平日里他都在和谁往来,那更是个谜。黄老头平日里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仇家。他偶尔出门买菜时会捎上两壶酒回去喝,顺天府派人去问过了,沽酒的小娘子说已经有半个月没见过他了,只听说他手上忙了个大单子,不得空出门。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不是成了他的催命符。”
“他可曾婚配?”
“和离了。”秦酌说,“他原本的夫人现在不在京师,顺天府要提人,怎么也得十来天,到时候再一并算吧。”
“若他真是做了一道假圣旨,咱们心里也有个准备,唯独不知这假圣旨写了什么。娘娘那边未置可否,看样子心里是有决断了。”秦酌把喝完的杯子倒扣在小碟中,“那做手艺活的老头应该是要由顺天府接管,先让仵作验尸,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要送到义庄上,当作无人认领的尸体,拖去乱葬岗埋了。可惜了他的手艺,如果我能重活一回,我一定早早就拜他为师。”
“人的遗憾啊,其实是弥补不完的。”郁仪轻声说道,“若我能重活一次,我还想多陪一陪我母亲,我还想见很多现在想见却不能见的人。这么一想,就算是重活三回也不够,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把眼下活好吧。”
郁仪不知道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张濯已经在门外站了良久。
他见郁仪正在和秦酌说话,自知不该听人墙角,所以抬步欲走。
没料到郁仪这最后一席话,竟让他愣在原地,再也迈不开脚步。
人的遗憾,是弥补不完的。
他默默良久,微微勾了勾唇。
郁仪这间直房位置不错,远离车马喧嚣,在夏日里绿树成荫,如今隆冬万物萧索,倒也不显得凄清。
他在找了个听不见里面说话的地方站着,有几只麻雀落在他身边,探头探脑地似乎想讨些吃的。张濯摸遍了全身也没找到半点能吃的东西,于是他弯下腰,轻声道:“一会儿里面的苏给事出来,我去替你们讨些东西吃啊。”
郁仪和秦酌说了一刻钟,秦酌起身告辞,他们两人一起走出门便看见了张濯。
他独自站在树下,垂着眼看着地上的鸟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