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青色的官服被她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张濯担心她梦到在花影楼里那些晦暗的光阴,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窈窈,窈窈。”

“醒醒。”他温声唤她。

靠在他肩上的人猛地睁开眼,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张濯的手放在她发顶,轻声说:“好了,梦里的都是假的。”

“同我说说,梦到了什么?”

郁仪于昏沉中抬起眼睫,嘶哑着嗓子说:“我梦到你骑着一匹马,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日子,来京城中寻我。”

她明显感受到身旁那人身子猛地一僵。

张濯垂下眼:“哦?”

“若你没叫醒我就好了。”郁仪笑,“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寻到我,寻到我之后又同我说了什么?”

可惜,这个故事并没有郁仪想得那么柔情。

它太残忍,也太血腥。

张濯没有找到她,他们也没有机会再说上最后一句话。

他轻轻抬起手,一点点擦去郁仪额上的薄汗:“我猜你梦中的那个张濯,很快就寻到了他的窈窈。”

“然后呢?”

“然后啊,他们可能和现在的你我一样,坐上同一辆马车,一诉离愁别绪与相思之苦。”张濯声音不高却格外郑重。

郁仪被他三言两语勾勒出的画面所吸引:“这个故事我喜欢。”

“若这是真的就好了。”张濯道。

马车停在张濯的府门外,郁仪想到了什么:“不如去我那吧,昨天白檀用鱼糜包了饺子,我觉得味道不错。”

张濯睨她:“我们仨一起?”

郁仪唔了声:“不好吗?”

张濯掀开车帘,早春微冷的风就这样悄悄地灌进来。

郁仪近日头上簪了一枚珍珠,素简中透露出几分皎洁。

他拉着她走进府门,跨过垂花门,荷花池里春水浮光。

张濯终于开口回答她:“还请苏给事,能留片刻得闲的功夫,来陪我这闲人。”

郁仪望向他,缓声说:“若张尚书自称自己是闲人,那朝中只怕无人敢说自己日理万机了。”

“不过是我这心里只装着你一个,而你心里装了太多东西罢了。”

他微微垂着头看她,风里满是潮湿的花香。

“第一次见你,也是这么一个春天。”郁仪笑,“也在你府上。”

张濯摇头:“更早。”

郁仪哦了声:“是在松江,你是我那一科的主考官。只是那时我还不识得你。”

张濯没说话,郁仪便当他是默许了。

她盯着湖面良久,身后那人没有什么动静,所以郁仪下意识回头看去。

张濯的脸沐浴在明明灭灭的光下,他轻声说:“我们之间的回忆,还是太少了。”

一年而已。

发生过的事,几乎两个巴掌就能数完。

可他也在扪心自问,若苏郁仪真的想起了前世,又该如何?

她也会一并想起他的懦弱、他的踯躅、以及在她死后,他的狠戾无情。

她还会想起前一世,倾轧冰冷的政治,想到她未完的梦想和心愿,想起她的壮志难酬。

她还会记得,她是以一个罪臣的身份含冤而死的。

这些又太痛苦了。

所以,彻底的遗忘并不是什么坏事。

张濯希望郁仪能沿着这条路安安稳稳地走下去,蓬勃的、充满生机的、坚韧又顽强的。

保持着那一颗赤诚又清澈的心。

前一世在郁仪死后,张濯曾给她写过很多封信。

字字泣血,字字含恨。

那时他屡屡在想,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吗。

如果没有,那这些信又该烧给谁?

如果有,得知一切的郁仪,可会再愿意看他写下的书信?

某一刻,张濯的心底有情绪在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