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诀番外一
冰冷宫墙内幽深沉寂,所望之处,碧瓦飞甍,斜树红花,俱成了阴森的影,蛰伏在浓沉夜色之中。
他扶着栏杆,一瘸一拐地挪动脚跟前行。
曲折残破的回廊似无尽头,血腥味散在空气里,狂风携着冷雨斜斜泼来,稚嫩苍白的面容浸在雨中,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左右年纪,可一双黝黑眼睛里,却已尽是如狼一般的狠厉煞气,比寻常孩童更为瘦弱的身体似已不堪重负,却仍死死咬着牙,脚步一刻不停。
前路黑影幢幢,不知通往何方。
他数次被风雨击倒在地,又踉跄着爬起来,面上沾了泥渍污迹,刚刚结痂的伤口纷纷裂开。
但他不在意。
自被生下来后,他被教导着所能去在意的东西,便极少、极少,而些许疼痛与疲惫,并不在此列。
雨声愈发喧嚣。
他终于走到一座破败的宫殿前。
两手握住门环,冰冷的触感刺入手心,不知为何,他的心头,竟乍然生出一股汗毛倒竖的寒意。
不能打开!不能打开!不能打开!有个声音在心头响起。
他微微抿唇,五指收紧,仍是将身体前倾,使力将门推开。
冷沁的空气从门缝中泄出,他跨过门槛,低声道:“母妃,孩儿自隐龙阁回来了……”无人回应。
殿内烛灯未燃,一切俱沉在黑暗之中,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污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里行去。
突有一道惊雷划过天际,电光将整座宫殿映得一片通明寂寥空旷的屋,残破纱帐飘摇。
有人被白绫悬于梁上,不停地摇晃、摇晃。
那张总是溢满癫狂怨愤之色的美艳脸庞沉在灰黑死气中,狰狞扭曲,鼓起的眼睛无法阖上,仿佛仍在死死地瞪视着这个世间,瞪视着……他。
他后退一步,蓦然跪倒在地。
狂风自窗外卷入,大量残花与枯枝被带到殿内,一支灿金凤钗自那人散乱的发间落下,滚落到他脚边。
“母妃……母妃!”……太子东宫。
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从噩梦中惊醒。
摸索着从床边暗格取出一物,放在手心摩挲。
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他,被他唤作母妃的女人,早已死了。
死在许多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里。
她待他其实并不算好。
这也怪不得她。
再怎样温柔贤淑的女人,被皇帝打入冷宫,数载不闻不问,脾性多少也会有些扭曲。
更何况,她是如此深爱着那个男人殷长明,大殷皇帝,他的父亲。
他们原有过一段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的日子。
而他,也曾拥有过,女人温暖的手,还有柔软的怀抱。
那些吉光片羽般的记忆埋藏在心底极深的地方,他以为自己已忘却了,但其实他还记得,只是不愿去忆起。
变故生在他三岁那年,殷帝南巡,带回一个炉鼎。
这并不奇怪,毕竟殷朝上下豢养炉鼎成风,而作为一个修真之国,无论是官员升迁变动,还是设立储君登基为帝,俱与修为资质挂钩,炉鼎的价值,便尤为之重。
但这并不代表着,炉鼎可作为妃嫔纳入后宫。
炉鼎只是修行器具,应天而生,与其他天材地宝并无不同。
皇室弟子豢养炉鼎,也不过是如豢养灵兽一般,予以吃食,供己取用。
殷长明却一意孤行,将新带回的炉鼎封为香君,位份与他的母妃等同。
他的母妃不堪受辱,亲去与殷长明争执,被禁足于宫内,后又生诸事,终被废去修为,打入冷宫。
或是从那一刻起,她一生情爱,便已俱成灰烬,徒留恨与殇,尽数倾泻于她唯一的孩儿身上。
他幼时最深的记忆,便是漆黑无光的宫殿,还有跪在冷冷的青石砖板上,发麻的双腿。
而女人也跪在那里,跪在他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