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登宵低笑起来:「那时候,每次打了胜仗,我们就有酒喝了。」

他怀念似地轻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我最喜欢喝醉的滋味,像是睡在云里,无拘无束,全身都暖洋洋的,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使不完的力。」李登宵随即摇了摇头:「可惜二哥总说我酒量差,从不肯让我喝个痛快。」

说著,他将酒罈凑到唇边,小口抿了一点。

小琉惊讶地看著他,只是一口烈酒,他脸上就变得微红,眼睛晶亮,像是有两团燃烧著的、永不熄灭的活火,和白天瑟缩颤抖的人,判若两人。

李登宵把酒罈递到她面前,说:「你也喝,一起喝。」

小琉看著他的眼睛,不由跟著笑了笑,也不想自己从未喝过酒,就学著李登宵的样子,猛灌一大口,霎时只觉吞下一口燃烧的火,从喉咙一路辣到脏腑,酒劲又轰的冲上头顶,不由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登宵连忙护住酒罈,一边笑,一边自顾自地独酌。等小琉缓过劲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说李登宵酒量差,并不是没有道理。

她印象中一向沉默寡言的主子,几口烈酒入肚,像是换了个人,他用手拍著床板,扯著嗓子,居然开始大声地唱歌。

那实在是一首找不著调子的歌,只是李登宵很认真,用力地拍著床板,直唱得眼角微湿,双颊发红。

最後闭上眼睛,只听他唱的是

长安……瓦碎……千、门锁……

旌旗……倾……颓……

铁……甲……难著……

两行清泪从他闭著的眼睛里无声地流下来,那歌声也慢慢染上了悲怆的意思

阑……干……拍遍……

叹……一声……

英雄……末……路……

大……漠……孤烟……

说一句……

关……山……难渡……

李登宵醉醺醺地唱著,到「关山难渡」一句,曲调越来越低,低暗到几不可闻的地步,小琉的心也不禁随之一沉。

李登宵突然站起来,棉被掉在地上,他只穿著单薄的中衣,身形削瘦,曲调却突然变得辽阔、激扬,带了金石之音、杀伐之气。

那人高声唱道:「待到风起……云……又涌!待我……重……来……」

李登宵张了张口,他手一挥,做出一个挽剑花的动作,右手划一道弧线,又缓缓背在身後,脸上徒留两道泪痕。

他恍惚地站了一会儿,似乎从醉梦中微微清醒,抬起手,把酒壶中最後一口酒灌进腹中,然後像是精疲力竭一般,摇晃著坐倒在床榻上,仰头睡去。

最後的一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待我……重……来……

挑灯……看……剑。

原本应该曲调高昂激烈,直冲云霄。

拂过李登宵微汗的面颊,小琉已是泪流满脸。

第三章(上)

熬过寒冬,春意渐醒,积雪初化,新水潺潺。

宫殿楼宇,琉璃瓦上,皑皑积雪下露出金色飞檐,管中窥豹,更显得玉宇庄严。

李登宵看见庭院中偶然钻出的新绿,心中亦是宽慰,严冬将过,再无需每夜烈酒取暖,棉被紧裹,和以往相比,实在是好过的多了。

没日没夜地连下几场大雨,屋里潮湿至极,推开门扉,便觉一股湿气扑鼻而来,这天骤然雨过云开,白日显露,暖洋洋的太阳照得人浑身一振。小琉见窗外日头大好,连忙拉了李登宵到院中站站。

李登宵倒是从善如流,闭著眼睛站在院中,感觉阳光照在身上,那温度若有还无,甚是惬意,小琉见李登宵翘著嘴角,也是心下一喜,出院去领这一日的伙食。

李登宵站了一会儿,正想入屋,却听到头顶一声轻响。仰头一看,望见头顶二人合抱粗细、枝繁叶茂的长青古松,不知何时卡了一只风筝。院外墙边一阵银铃般的女声响起,高喊道:「里面可有人,帮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