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绕了多久的圈子,它终于在前蹄一软时,轰然摔进了雪窝中。那一瞬间它甚至怀疑自己摔了个魂飞魄散,竟然闻到了一股奇异的,令人口舌发麻的烤肉香气。
那香气太烫了,就是在梦里也觉陌生,但它很快听到了咀嚼声,先撕开焦脆的外皮,再嘶嘶地吸走涌出来的热油
不是错觉!
一道身影背对着他,盘踞在巨石上,两肩巍巍地颤动,脚边竟还横着一座铜炉,炉火熊熊,将横架其上的半扇猪肉炙烤得通红焦脆,不时发出毕剥的爆裂声。
对上那扇猪肉的一瞬间,红鼻牛胃中便剧烈翻涌起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前有飞火天降,后有人雪中烤肉,不怕死的怪人全堆在一处了。可这肉的来历……
不,回不来了,不管从前是什么人,只要进了雪牧童的畜牲道,便只是任人宰杀的牲口,就算剖开血肉,也看不出半点儿差别来。
那修士拿巾子抹去嘴角的脂油,扭过头来,他幞巾底下压着七八股织着金玉的发辫,把那点儿强作出来的朴素揭了个底掉,脸孔圆胖,却晶莹白嫩得出奇,简直如不解事的幼儿一般。
红鼻牛一对上这张脸,便颅脑剧痛,仿佛要被活活锤裂了
一定是故人!它在畜生道里过了几回,把前缘都忘了大半,只有故人才能唤起些什么,那些为人时的记忆零零星星地往外冒。
胖修士道:“你找我?”
红鼻牛前蹄一屈,呕出了一捧脏雪,其中掺杂着数点铜光,赫然是一枚残破的小还神镜。
胖修士不顾污秽,一把抓过残镜:“这是……元贝的小还神镜?”
元贝。
被叫出名字的一瞬间,红鼻牛识海中便泛起剧烈的晕眩感,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浮出水面。
是了,他曾是个修士,名叫金元贝!眼前便是他的师尊金多宝,若说世上还有谁肯救他,也只能是金多宝。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红鼻牛脖子一伸,死死咬住了金多宝发梢的一枚金珠。
金多宝道:“你是……元贝?”
红鼻牛哞哞地哀叫,金多宝双手结印抚按其顶,灵台燃烧般的剧痛后,喉中禁制散去,它终于得以断断续续地惨叫出声。
“师尊,好痛啊,我好痛啊,救救我!”
“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雪练!他们抓了我,投进了畜生道,我的手脚……我的鼻子……啊啊啊啊!”
金多宝道:“你……他奶奶的,你不老实在舫里待着,怎么会落到雪练手里?”
红鼻牛口中泛苦,说不尽的痛苦和悔恨。
他是从紫薇台里逃出来的。本来赌钱这样的小事,挨一顿鞭子就能了事,他也没当回事,只等着金多宝来捞人。
在等候发落的间歇里,他却意外听说白云河谷的血案有眉目了,弟子们身上的雪凝珠被人动了手脚,要查起来也容易,这一批雪凝珠从锻宝楼出来,分发到弟子们囊中,经过谁的手
红鼻牛当时就知道不妙了。
这矛头不就直指向他么?
作为锻宝楼的掌事,弟子们外出时领取的法宝,都得经过他的手。他手脚不甚干净,常常找借口把雪凝珠扣压在手里,租给底下的小宗门,等舫里弟子们急用时才拨下去。雪凝珠的岔子出在他手上,实在是百口莫辩。
师尊不在,紫薇台绝不会轻饶了他,不行,得跑!
他逃出去找那些小宗门兴师问罪,以求能查出些什么,戴罪立功,可一不留神就中了雪练的奸计,因此受尽折磨,就连求死也不能。
“师尊,师尊,救救我!”红鼻牛双目淌泪道,“您想想法子,徒儿不愿再做牲口了。”
金多宝道:“你糊涂啊,紫薇台又怎么了,有什么事老子保不住你?事到如今,你的肉身还在么?”
红鼻牛当然知道他的意思,肉身中了邪术,尚有破阵的可能,可若是肉身被毁,眼前寄托在牛身上的便只是一缕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