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信已带到,便要退下。
“石校尉,茶还没吃呢?”身后,裴妍言笑晏晏,“可是嫌妾煮得不好?”
石勒一愣,这才抬眼一瞟上首。
先是?张茂这位新晋的护军将军,虽是?嘴角噙笑,静静地坐在那,却有伏虎之态,比之几年前,威势更?胜。
他微微垂眸。少年时在东郊,他们有过短暂的交手,也曾联手救过裴元娘;青年时,他为东海王世子部曲,曾奉命与他在密林会猎。而今,他是?成都王座下裨将,受命来为明公说项。
他十年间转投三家,用汉人的话说,是?“三姓家奴”,为人不?齿。可他一个胡儿,由少年时的跪着说话,到青年时的站着候命,到如今与张茂坐而论道?。这由跪而站而坐的路,中间有多少艰难困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于?裴元娘,他心?里一酥,却克制着掩盖了下去她还是?那样名艳不?可方物,甚而嫁人后,多出几分少妇的妩媚来。想?到之前自己?还曾痴心?妄想?地欲趁她落难之际带她走,不?由得自嘲。
“夫人见笑。某……这就吃!”他颇为慎重的,微微颤着手,将那带着浅淡白沫的茶汤,一口一口地咽下去。他吃的不?快,更?谈不?上赏心?悦目,但胜在虔诚。
诚然,这些年他摸爬滚打,终于?在成都王帐下有了一席之地,也被人尊称一声“校尉”。但他的学问也好、用兵也罢,都是?这些年自学的,规矩更?无从谈起。
就拿这次京城之行,本该卢府军、陆司马或是?公师将军前来周旋。但前番陆机通敌,被大王赐死?。卢府军和公师将军忙着争权,谁也不?肯轻易离开邺城。这差事,便落到了他的头?上这也是?他第一次在京城贵胄面前露脸,也是?第一次在高门受茶!还是?“如珠似玉”的裴元娘与他煮的!
他放下茶盏,眼底有一瞬的激荡,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缓缓起身,朝张茂和裴妍深深一揖,不?卑不?亢地告辞。
送走来人后,裴妍见张茂对着石勒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她将一只厚厚的隐囊放到他的身后。
“性狡而质诚,貌鲁而心?细,恐难测其深浅。”张茂蹙眉,如是?点?评。
“嗨,”裴妍莞尔,抱着张茂的胳膊道?,“反正他是?成都王的人,忠敏也好,奸愚也罢,祸害不?到咱们。”
张茂亦跟着笑了笑,望着门外的残雪摇头?不?语许是?他多想?,总觉得与此人冥冥之中仍有余契!
翌日,张茂便将书信转呈与长?沙王。长?沙王得了信,连忙请他入府一叙。
这几日正值融雪,寒意更?甚。张茂的伤口最忌阴寒,裴妍不?放心?,干脆送他去。她紧了紧他的大氅,不?让凛风漏进去,又小心?翼翼地扶着他,避开台阶上新化的积水。
“不?至于?!”张茂轻笑,只觉近日裴妍把?他当孩子待,恨不?能走路都抱着。
书房内,长?沙王得了通传,连忙外出相迎。司马毗闻声亦转头?向窗外望去,就见远处一对璧人相携入内,眸色不?禁一黯。
“成逊伤势未愈,还劳烦走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长?沙王满含歉意。
“无碍。”张茂摇头?,随他入内。
室内都是?熟人长?沙王、东海王、司徒王衍,还有,司马毗。
裴妍与他们皆沾亲带故,倒不?用刻意回避。行礼后,她默默地退到张茂身后的副席上坐着,听他们接着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