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韬铭想不明白,“昨天晚上,不是要求咱们配合昌和号卸货吗?况且,松井中尉不是刚被咱们从船上救下来?又是治伤,又是替他联络上海,怎么好好的,又要,又要杀您?

殷蘅樾心中后悔至极,他自以为聪明,在日本人、南京之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偶尔传递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出去,为自己留条后路。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以为凭着自己的价值和对日本文化的精通,能在这乱世中左右逢源,甚至攫取最大的利益。

原来,在日本人眼里,他这点心思是透明的!他们不需要一个三心二意的走狗,哪怕这条狗再能干。他们需要的是绝对的、毫无保留的忠诚。而“灭佛”行动,就是要用他殷蘅樾的项上人头,来杀鸡儆猴,立威给所有暗怀心思、首鼠两端的“合作者”看!

“立威……好一个立威!”殷蘅樾将那薄薄的电报纸揉成一团,“我为虎作伥,甘为鹰犬,到头来,竟落得个立威的下场?”他的眼泪止住,委屈在他心底发酵、变质,滋生出一种扭曲的恨意既恨日本人的翻脸无情,也恨那些可能逼得他不得不“摇摆”的力量,他恨不得能跟所有人同归于尽才好。

砰!砰!”

前院的方向,传来几声尖锐、短促、撕裂死寂的枪声!或许是四声,也可能是五声。

殷蘅樾眼前猛地一黑,天旋地转,像被抽掉了骨头,顺着椅子一下滑瘫到冰冷的地面上。

张韬铭为他顺着后背。

“啊!” 一声短促、不成调的惊叫终于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他向后蹭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桌腿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是冲我来的!一定是!灭佛!他们动手了!他们已经开枪了!”他蜷缩在桌脚和墙壁形成的狭小夹角里,双手死死抱住头,似乎这样就能躲开那致命的子弹。

“哐当!”一声,房门被猛地撞开!

阿诚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声音带着哭腔:“不好了,老爷!那位,那位日本长官,他杀人了!就在前院!血,满地都是血啊……”

30、水牢

张韬铭的父亲张廉,曾是殷蘅樾最贴身的小厮。张家是殷家几代人的家生子,是依附主家血脉而生的藤蔓。

张韬铭从一落地就生活殷家宅院中。虽然他的父亲后来有了些钱,在殷家旁边建造了一所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但在张韬铭的心里,殷家才更像他自己的家。他就像一只养熟了的看家犬,即便有了自己的窝棚,也总是不自觉地蜷缩在主人家的门阶旁,将主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视作自己安身立命的所在。

对殷家的忠诚早就刻在了张韬铭的骨血之中,在他们一家看来,殷蘅樾就是他们的天。

如今老爷遭逢大难,他张韬铭岂有不站出来挡灾的道理呢?他腾地起身,问向阿诚:“松井浩二杀了谁?”

阿诚这才喘过这口气来。“杀了关在水牢里的那五个,五个苦力。褚芦生他们……全都死了!”

听完阿诚的话,张韬铭倒觉得松井浩二并不是冲着殷蘅樾来的。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并未让他敢有丝毫松懈。老爷的安危才是顶天的大事。他将殷蘅樾搀扶起来,安置回内室的软榻上,低声嘱咐了丫鬟几句,这才转身,让阿诚带他去前院。

阿诚引着张韬铭穿过层层叠叠的宅院回廊。脚下的青石板路,张韬铭闭着眼都能走熟。他们最终穿过一道厚重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便是殷家的前院。

这前院,气象森严,格局开阔,与后宅的幽深私密截然不同。它不仅仅是殷家宅邸的一部分,更是整个五寅镇的权力核心,一个不容置疑的象征。

殷蘅樾虽然将后院的住所改建成了西洋样式,可是前院却还是保持着百年之前的模样,古朴威严。

五寅镇,这片江南水乡的一隅,自打有镇子那天起,就没有过官府的“镇公所”。因为不需要。殷家便是五寅镇的天。高耸的青砖院墙圈起的这片天地,就是五寅镇的衙署。历任殷老爷,端坐于前院正厅的那张太师椅上,便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