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有事要找你,哥哥陪你一起去。”

温珣转身时锦袍带起凛风,温知虞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兄长后颈竟有了星点白发。

前世,他赴岭南那日,也是这样挺直脊背走进烟雨里。

……

暮色染透碧纱窗时,温定廉书房里的沉香还未散尽。

温知虞提着鎏金錾花食盒转过紫檀屏风,见父亲正就着羊角宫灯批阅奏折,玄色官袍袖口已磨出毛边。

她将莲子百合羹轻轻搁在青玉镇纸旁:“父亲该用些润肺的。”

“虞儿来得正好。”温定廉搁下朱笔,眼角细纹在烛光里愈发深邃:“前日户部送来岭南贡橘,记得你幼时最爱吃了。”

话音忽顿,他伸手拂去女儿鬓角沾的柳絮,指尖薄茧擦过珍珠耳珰。

温知虞垂眸斟茶,雨过天青盏中浮起半片雀舌:“女儿近日在读《盐铁论》,方知榷酒之利可抵三郡赋税。”

茶烟袅袅漫过她月白襦裙上银线绣的缠枝莲,忽听得案头铜漏“咔嗒”一声。

温定廉捋须的手停在半空,转而从黄花梨匣中取出洒金笺:“长庆侯府今日递了婚书。不过不是陆世子,而是陆首辅。陆首辅十九岁殿试夺魁,如今执掌户部革新盐政,这般经天纬地之才……”

他忽然轻咳几声,又道:“婚期暂定在霜降那日。你祖父临终攥着侯爷战袍,非要温家嫡女嫁入陆家报恩,你既是温家嫡长女,责无旁贷。”

温知虞默了半晌,才微微颔首:“女儿省得。”

“虞儿。”温定廉忽然按住她欲收食盒的手,官袍补子上孔雀翎在暗处泛着幽光,“为父知你素来不喜甜食,嫁去长宁侯府了也莫要委屈自己。”

他掀开食盒第二层,八瓣莲花盏里盛着去核腌梅正是她母亲生前常做的样式,眼眶不由一热。

第6章 约见陆君衍

烛火在青瓷灯罩里打了个旋儿,温知虞指尖抚过《水经注》泛黄的页脚:“大哥说陆首辅品行好,可曾见过他笑?”

温珣握笔的手顿了顿,朱砂滴在户部呈文上,洇出个血点子似的圆斑:“三年前春闱阅卷,他对着篇策论抚掌而笑……”

话音忽地断了,他想起那日陆君衍玄色官袍下露出的半截绷带,浸着不知是谁的血。

温知虞将茶盏推过去,碧螺春的雾气模糊了大哥的眉眼:“大哥可知,陆首辅上月杖毙了个侍婢?”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案上,响声清越如碎玉。

“那是误传!”温珣急得咳嗽起来,“实是那女子偷盗军机。”

他忽然噤声,妹妹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竟似燃着两簇幽蓝鬼火。

窗外竹影扫过茜纱窗,温知虞起身,整理案头散落的舆图。

“我嫁。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成亲二妹妹与陆世子。”

她指尖点在江淮水脉交汇处,“只是劳烦大哥同礼部说项,婚期定在重阳后。”

温珣手中狼毫“啪嗒”掉落,墨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如小蛇:“阿虞,你若实在不愿……”他瞥见妹妹发间别着的素银簪那是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遗物。

“陆首辅心口有道箭疤。”温知虞突然转身,裙裾扫落案角镇纸,“斜三寸,入骨两分,每逢阴雨便咳血。”她盯着大哥骤缩的瞳孔轻笑,“大哥可知他惯用左手执笔?”

烛芯爆出灯花,惊醒了梁间栖燕。温珣喉结滚动数次,终是哑声问:“你如何知晓?”

温知虞抚过书架上那套《孙子兵法》,指尖停在“死间”篇:“前世他棺椁入土时,我瞧见的。”这话在喉头滚了滚,出口却成了:“陆家老夫人昨日送来的合婚帖上,印着左手螺钿纹。至于其他,道听途说罢了。”

温珣突然抓住她手腕,官袍广袖带翻了茶盏:“你若惧他……”

“我惧他死得太早。”温知虞抽出手腕,翡翠镯子沾了茶水,凉津津地贴着肌肤,“大哥可知瓜洲渡的芦苇几时抽穗?”

檐下铁马叮咚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