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是怎么教训你来!’”儿子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白,母亲说你老爸当年也没这样打你,你为什么要下死手打儿子,“说着,也不觉滚下泪来”。所有的女性都有一肚子的悲哀,贾母也想到自己的丈夫了,李纨想到的是她的丈夫贾珠,王夫人觉得她自己命很苦是因为儿子死了,古代的“三从”,就是从三个男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个女性哭的都是“三从”里面的东西,在儒家伦理与儒家文化为主流的社会里,她们根本就没有自我。

贾政又赔笑说:“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做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政见风使舵,母亲一来就说不再打了,刚才的光宗耀祖此刻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贾母就冷笑着说:“你也不必跟我赌气,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这个时候忽然又变成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孙子了,古代的家庭伦理里纠缠了很多复杂的东西。记得有一次我哥哥打孩子,我爸爸出来护着,我在旁边真是惊呆了,真不能理解过去管我们那么严的爸爸,怎么在做了祖父以后就完全变了。在他们的对话当中,“你的儿子、我的孙子”之类语言的纠缠,让人永远都搞不清楚。在西方社会的家庭里,从来不会碰到这种问题,因为他们的伦理是建立在个人基础上的,有时候儿子跟爸爸很亲,会直接叫爸爸名字,可我跟爸爸讲话连“你”都不能用,中国的亲子关系是儒家的伦理关系,最后就形成复杂的权威跟权威之间的对话关系。

贾母说:“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早离了你,大家干净!”这又是典型的女性语言:我知道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了,不如我们早点离开你。说着便命人:“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她要走就算了,还要把人家的太太也带走,她觉得自己跟她的儿媳妇,还有宝玉是一国的,底下的人只好干答应着。这种戏在贾家大概已经演了蛮多次,底下的人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

大家有没有意识到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理性的,全都是绝对权威的情绪化的语言?当年梁启超一直提倡大家要读小说,还写了一篇文章叫作《小说可以改造国民性》,因为小说真能看到我们平时无法察觉的国民个性。前几年还能看到这样的画面,电视里演琼瑶剧,三代女性坐在那里一面看,一面哭。我真觉得很奇怪,这么多年了,社会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女性角色竟没有多少改变。所以《红楼梦》里的这些语言我们其实非常熟悉,从王夫人出场、到李纨出场、再到贾母出场,三代女性的哭法是一样的,语言模式也一样。

“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这绝对是在指桑骂槐,稍微单纯一点的人,读《红楼梦》就弄不清楚这些人到底要干吗,这种大家族常常有话不直接讲,喜欢拐着弯儿骂人。“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因为这话太重了。“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这都是斗气的话,情绪化到根本没有办法进行理性讨论。她接着继续刺激贾政:“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命人快点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这显然是在作态,贾政苦苦叩求认罪。可见古代社会的权威有多厉害,刚才是父权,现在是母权,准确地说是祖母权也跑出来了。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其实宝玉常常挨打,只不过之前不像今天打得这么狠就是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见老太太哭了,旁边人担心她身体受不了,儿媳妇、孙子媳妇赶紧过来劝她。

有没有发现一直到现在凤姐都没说话,她平常那么爱热闹、爱表现,在这种时候却一言不发,是因为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有可能触霉头。就在那些丫鬟、媳妇觉得要赶紧给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