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曾想,人不光不救,还早早知道。
还火上浇油。
他曾有多期待被拯救,如今就有多为这一地鸡毛的难堪落场痛心,一切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大大偏离了他的预想,不给他丝毫准备的机会,劈头盖脸打得他措手不及。
颇为戏剧。
然周朝云可以为黎暮生的善变而失望愤怒,却很难因望舒圣人的摒弃而心生怨怼。
他倒想同恨黎暮生那般去恨望舒圣人,可他栽歪在望舒圣人怀里,努力尝试一番才发现,原来他对自己真是不甚了解。
他不仅比自己曾经想的愚钝,还痴心的不行。
即便木已成舟,他也只觉得委屈。
那终究是养育他长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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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抱坐在祠堂门口其实是望舒圣人抱着周朝云似在赏雨。
这场雨很长,很长,长到这各怀心事的两人因雨渐生出近似寂寞的情愫,哀哀绵绵,绞拧成丝,然后这情丝又沿着雨绵延回天上去,缠出一轮月刀来。
是雨过月明。
望舒圣人将周朝云翻过来,沾月光做水墨,用指腹描摹他的眉眼,抚过眉骨鼻梁,抚过眼窝颊侧,抚得细致入微,像把玩一件玉器。
周朝云累极,挣扎都懒得,被他摸得渐渐犯了困,昏睡过去,静悄悄的,像堂外一地夜色。
不知从何时起,只有周朝云闭上眼,望舒圣人才放得宽心。
他细抚良久,直到周朝云身上情热减退,又开始冷得发抖,才抱着人起身向祠堂内走去,牌前香案上不供瓜果,而供丹瓶药罐,排列有致,香炉内细火绵绵。
绕过香案是一处细狭的长廊,廊内不燃一烛,黑得看不到头,望舒圣人却同行了千万次般熟稔,一路走下去,前方豁然开阔时,他弹指点燃壁烛。
暖光乍烁,视野忽明,入眼一处暗室。
又是一间祠堂。
这间暗堂相比前堂要落魄不少,堂内没甚内容,一方香案和几块无名牌便已是全部。望舒圣人搂着周朝云的手紧了紧,走到桌案前,上面零散散铺着几片澄黄新鲜的银杏叶。
他视线移到灵牌上。
几块打磨光滑的檀香木牌颜色深浅不一,但无一例外都用蜡油擦得锃亮干净,被人打理得很好。望舒圣人静立,缓缓拿起一块灵牌放在手中抚弄,神色冷漠,漏不出情绪,却手劲温柔。
周朝云在他怀中缩了缩,他低头看去。
坤泽睡得并不踏实。
是多令人困苦的梦境,才能让他连睡了都要紧锁眉头捂着小腹,望舒圣人略作迟疑,放下灵牌抬手覆在他按着自己小腹的手背上,周朝云似是难受,缩得更起劲,挤出几声鼻音,唇瓣翕动,先是哀哀叫“师兄”,又是絮絮叫“尊上”。
他单手托着周朝云蜷起的身子,低下头吻在他潮湿的发上。
“朝云,你最会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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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周朝云睡觉安分,极少做梦,可从一月余前的那天开始,他再难睡个安稳觉,闭了眼噩梦连连,睁了眼妖魔迎面,睡着醒着都是煎熬。
若是说逃出赋云堂前,他还把仅有的希望加注在望舒圣人头上,如今这最后一丝希望已然破灭,他人也碎得七零八落,唯一的念头只有想死。
想死,或许还叫有尊严,他这样的性格岂能忍得了活受罪。
常人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便梦到他死了。
他死在一片火海里,与他生时别无二致。
他死得漂亮,但不干净。南离剑贯在身上,像从他胸膛绽出的花,只是这花颇为枯槁,光秃秃一条,垂散的花瓣枝叶都血似的淋在他身上,弄得他到处都很脏。
不过无妨,他活着时也算不上多干净。
烈火熊熊,火舌舔上他暗淡的双眸,虹膜干瘪,透出很深的颜色。即便死了,他也睁眼仰望着天空,如同在做一场翱游穹宇的梦,有秃鹰扑开火焰来食他的眼睛,拼死扼杀他追寻梦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