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诡谲飘渺,影影绰绰,好像他猝然惊醒于昏睡之中,发现往事前尘皆为虚妄,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今下这般闲云野鹤的生活才是正轨。
可他还不算疯癫,也还想得明白事实恰恰相反。
他只是不敢抬头,自欺欺人地在这条鸟语花香的繁华大道上闷头走到黑,可他又比谁都清楚,撕开这层芳草萋萋的干净地皮子,前路是荆棘遍布、险象环生的修罗场,是狼烟与刀剑乱舞,战火共号声齐飞,不单无从落脚,还寸步难行,他眼前可供选择的看似颇多,可那些岔路殊方同致,七拐八拐又纷纷指回同一条死路胡同中去,结局已定,便步步是错。
他早已无路可走了。
他的死胡同便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庐清会、回到那二人手中去
黎暮生是九黎战神蚩尤转世,性情多变易引祸端,从周朝云认识他起,他身上便被扶光圣人下过禁制,没有人陪同,黎暮生不能随意出庐清会,自然也不能出门寻他。
而望舒圣人那边,无论是从他交代夏湘起居打点之事,还是锁魂契内隐隐传来的主仆感应,周朝云都很确信望舒圣人此时并不在定坤山内,甚至还离得相当远,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这两个瘟神都离他不近,理应还他一份清静的。
可事与愿违。即便如此,黎暮生与望舒圣人依然频频出没在他辗转难眠的夜里,丝毫不肯放过他,他怅然,无所适从,乃至一想起往后可能将要面对的事,他便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本能使他想逃,理智令他赴死,感性让他停滞,而他被摧折近崩溃的精神,被这叫嚣争执的纷杂想法夹在中间东拉西扯,简直像什么五马分尸的酷刑。
他活着,却同苟延残喘无异。
有那么一阵子,他也想过要不要一死了之,扔了这条没人在乎但却被一条傻狗拼死捡回来的命;也想过要不要与隗欢不辞而别,然后无头苍蝇似的寻求一条莫须有的出路,或是惶惶不可终日地逃到海北天南去,等到望舒圣人真逮到他了,他便一了百了,拿出跳崖的觉悟再死一次也无妨……
可他贪恋拈花弄月的闲适生活,也贪恋有人作伴的安心落意,有时候他横下了心,可一回头瞧见隗欢端直明亮、牢牢钉在他身上的眼睛,什么悲情忧虑都在不忍与不甘中冰雪消融了。
这时候他总想,是隗欢给了他一次在惨痛中逃避现实的机会,他本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他想寻找的尊重与平衡,可他偏偏遇到了隗欢,他怀揣着必死的决心星石坠落般跌入隗欢怀里,这个另类的乾元非但不责难他,还受宠若惊地用纯粹与真诚来疗愈他根本无法被疗愈的身心。
他怕死吗?
周朝云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比死可怕的东西太多,他见过,也切身体会过了,明知道等着自己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他本该痛痛快快、毫无留恋地死的。
可此时的周朝云怕孤独。
隗欢填补了他的孤独,这是他欠隗欢的。
隗欢给了他一种可以拯救自己,甚至拯救很多坤泽的希望那一刹那相对于疯涨的“死”念,他终于想起来许多“生”的理由:
他也并非全然无路可走,一旦望舒圣人为他解开锁魂契,他总归是有找回自由的可能的……
他想报仇,不甘心就这样死不瞑目,哪怕他杀不了黎暮生和望舒圣人,侮辱过他的也不止这二人……
庐清会里还有数以千计的坤泽在承受苦难,甚至有比他年纪还小上几轮的坤派后生,再说,照顾他却失责,他一走了之的代价,必然夏湘的生死难料……
还有,与隗欢一起体味过的、这样恬静淡雅的生活……似乎也很不错。
要怪只能怪山下太安逸,隗欢又给足了他空间与自由,明知这美好表象是假的,是暂时的,周朝云也难以抗拒,便想着,一天,再等一天吧,过完这一天再做决定试试看。
他享受这份得来不易的温暖,自甘堕落地将自己浸在蜂蜜罐子里,试图用甜得发齁的蜜汁浸软高度紧绷的神经,他和隗欢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