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眉眼忧郁的苦情人,俨然还生着记忆中清秀又鲜妍的模样,几十年了,纵然周朝云备受摧折,豪情已逝、意气不复,可隗欢看着他,仍记得起那个银杏树下轻易便迷了他心神的少年郎,笑时唇角怎样翘、眼又是怎样弯……
历历在目。
但他梦中的少年如今鲜少言笑,至少再笑不出当年的风华浊世了,他拥着烛光拨开肩头揉皱了的衣裳,任夜风刮过窗棂抚触他刻着牙印儿的肩膀,明知故问着:“何为好,何为不好呢?”
隗欢被他问了一愣,磕磕绊绊笨嘴道:“至少、至少不该让你哭,我就不会……”
“待我好不是谁的义务。”周朝云检查完了肩上的牙印儿,又将肩颈用里衣轻轻覆上,低头检查胸腹上的伤,他捏一腔清淡疏离的调儿,话里话外像是意有所指,“这是我近几月勤勤恳恳修来的东西,不习惯、也早习惯了。不然呢?别说‘好’与‘不好’了,就连生杀予夺……那都是旁人、是强者的权利,不是我想要便能享有的。”
“可趋利避害……不该是人之常情么?你值得更好……”
这一句“趋利避害”振聋发聩,教他躁动的心和杂沓的脑都忽而沉静下来了,周朝云停下宽衣解带的手,回眸静静看着隗欢,许久才道:“我自找的。”
他在烛火昏荧之中看见隗欢那双隐忍又苦痛的眼,心也被抽了线儿似的紧揪着疼
是该趋利避害的。
可他和隗欢绕了路,谁都没做“趋利避害”之事。
他是多不明事理的一个人呢?在漂泊里找寻浮木,又要将这块借以依托的浮木也一并拖入泥潭之中乾元本性争强好胜,若不是因为他,隗欢本不必低微至此。他不信隗欢的包羞忍辱和委曲求全是不求丁点儿回报的,哪怕真是隗欢心甘情愿,他也不愿意。
隗欢比他更有趋利避害的资格,太简单,离开他足矣。
是他的错。
……是他的错吗?
周朝云悲上心头,成日累积的愧意与在飞来峰上所受的委屈尽在这一瞬爆发出来,他声音扬得极尽悲愤,下一秒便要哭出来似的,“你担心我做甚?你该担心的是我吗?啊?你也好、他们也好,都是我自找的!我是个送上门给人肏的烂货你懂不懂啊?!”他红着眼将外袍甩到地上,忽而哽咽起来,“明明你也、你也是我寡廉鲜耻贴上的,我撩拨你、薄待你,你既眼瞧着我犯贱,又何必再对我好?走便是了!你若跟他们一个样……若是同他们一般待我刻薄,也好叫我死了心,别再抱什么妄念……”
他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使着指桑骂槐的把戏消磨自己,渐渐将声音消减了。
“……你想我走吗?”隗欢从没见过周朝云生气,冷不丁被周朝云劈头盖脸这一通无名火吓了一跳,他有些焦急地甩起长尾,支支吾吾乱了阵脚,“阿朝哥哥……我让你苦恼吗?你若是不开心,想静静,只管和我说,我定不会再来缠着你。你别哭,我只愿你好,旁的事……我全不在乎,你想我来我便来,你想我走……我走就是,别生我的气。”
他似是百口莫辩,又像是看不过他那些妄自菲薄的刻毒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小心“僭越”了他,“你怎么这样想?怎能说是你贴上我呢?窥探你那些年,多看几眼都是欢欣,相知相伴更是奢望,我自觉形秽,半点儿不敢肖想于你,是你圆了我的念……我是俗人,不懂廉耻,阿朝哥哥,我感激你、爱慕你,从未觉得你不堪……相遇迟了恋慕百十年,这并非阿朝哥哥的错,是我的。”
他不经试探,或许也未经思考,毫无技巧地将那些藏得很拙劣的情思慕意抖落出来,一句句“感激”、“爱慕”太真切太诚挚,顶得周朝云哑口无言。
隗欢纯善热烈、不加遮掩,哪儿有错呢?错的分明是他
是他狡猾、侥幸、矫情饰貌,是他贪恋隗欢对他那点儿赧于表露的心意,是他沉溺于隗欢谨小慎微之中给予他的爱护与温暖。
是他,做了两个人中最胆小的那一个。
他忖度着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