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靡(2)
医院走廊老旧顶灯接触不良,反复闪烁。两人像宿敌似地对视,她终于抬起手从善如流地往他另外半边脸招呼,但手腕在半空中被握住。
他能明显感觉到她右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这么僵持不过十秒,他松手。
“行。” 于意咬牙:“逮着我一个人骗,有意思?明早你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背过身走了,云何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他停下、她就停下,他加快脚步,她也加快脚步。他开始跑着下楼梯,她也不吭声,跟着快步下楼梯。突然身后唉哟一声,他立即回头,看见她半蹲下去捏着脚踝,眉心蹙成一条细细的线。
他插兜,接着伸出手:“别装了,赶紧起来。”
她没伸手,反倒把手藏在羽绒衣袖子里,脸埋进羽绒衣。楼梯口传来他靴子踢踢踏踏,直到声响渐行渐远、在暗夜里消弭。
于意踏出住院部大门、扑面来了一股寒风。他竖起衣领,跺了跺脚,回头看了一眼,就往风雪深处走。
半小时后、风雪里出现一个大步跑回来的身影。因为跑得急,他浑身冒着白汽,呼出的二氧化碳都在空气里结成有形的雾、睫毛上挂着霜花。他三步一个台阶,夜深时住院部走廊只有应急灯亮着,他在黑暗里心跳如鼓声。
然而就在刚刚离开的地方,他看见那个穿羽绒服的纤瘦身影坐在原地,手拢在袖子里,靠墙睡着了,脸蹭在墙皮上沾了白灰也不知道。他站定,无声叹息,接着半蹲下去,把人背起来。一步一个台阶、下得缓慢且稳当。
风雪里两人的影子变成一个,只有脚印变深。她察觉到身上越来越温暖、而热源来自羽绒服外,终于睁开眼睛,把盖住头的兜帽往下揪,就听见于意在骂人。
“这么大雪摘帽子你有病啊。”
她声音闷闷的。
“不好看。”
“你要命还是要好看。” 他语气还是冲得像炮仗:“你这么好看,刚咋没人接你走呢,你那个姓林的呢?”
云何又不说话了。于意因为她的不说话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么赌气似地沉默,直到她再度开口。
“我等你不是等他。”
他脚步停下,站在路边。老城大雪照着路灯、灯光闪闪烁烁,在雪地里变成无数光斑。再远处是老工厂家属院,温暖灯光、八十年代老楼,墙上是层层叠叠的小广告:男科医院、有机化肥批发、貂皮回收。
于意再度开口了,声音很干涩。
“你等我干啥。”
她手臂圈住他肩膀,声音特别轻。在那种疑似幻听的氛围里,他有所预感般地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惧怕。
惧怕听到最想听到的话。
她打了个哈欠,额头靠在他背上:
“我知道你肯定回来接我。”
他心中的酸涩浮上来、沉下去,如此反复。而始作俑者波澜不惊,甚至又闭眼睡着了。他没再叫醒她,而是闷头一路走。雪落在她身上、也落在他头顶。
***
夜,三点。云何睁眼,看到的是于意家主卧的天花板,唇角微弯。翻了个身,却没看到于意。
她坐起,看到卧室门缝外有光,就披衣服走出去,看见于意自己坐在客厅,膝盖上、桌上、沙发上全是稿纸,那是打印出来的刘昭的日记与于芸的日记。他戴着黑框眼镜闷头做笔记,甚至没发觉她推门出来。直到他看到手中稿纸的末尾、伸手去拿杯子,却碰到烫手的一杯咖啡,才抬头看见她盘坐在旁边,抱着他的毛绒加菲猫枕头。
“这是我儿子谁让你抱的。” 他揪加菲猫耳朵,云何根本不搭理他,手指到纸上。“你这记得不对。07 年刘哥 28,还没到 30。”
于意咬笔头。
“虚岁,虚岁行不行。”
她又点到另一张红圈圈出来的地方:“期末考前三十去吃肯德基那回,他用的是表彰奖金不是工资。”
他按住稿纸,用力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