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写了起来。写几个字喘上一会,写几个字再喘上一会,好半天才将那张文书写毕。待他写上自已的名字,脑袋却像叩头似地突然一垂,就抵在文书上不动了。在场的人看他这样,急忙把他翻过身来,但那口鼻已经没有了气息。这时人们方注意到,宁学诗的脸上沾满了黑黑的字迹。那些字都是反着的,且都模模糊糊,看了一阵,才看出了两个字:一个是“最”;一个是“后”。

二月初一,天牛庙开天辟地第一个农业合作社正式宣告成立。成立大会是在村前铁牛旁边的空场上召开的,除了三十八户社员,封铁头让其他村民也参加大会,目的是受受教育,激发大家走向社会主义的积极性。然而社外群众来得不多,也就是有三分之一的样子。他让郭小说去村里催了几遍,也没见出多少效果。

会场上有一人显得十分活跃。他就是腻味。腻味卖了地之后也找到封铁头表示要入合作社。铁头生气地说:“你把地卖了又要入社,这不是占便宜么?”腻味说:“那地我想卖吗?我老婆有妇女病,整天吃药,我不卖地咋办?你不叫我入,我剩下的二亩也可能保不住。”铁头一听情况严重,心想,还是让他入吧,不然他又成了穷光蛋啦。便批准了他的入社要求。在今天的会场上,腻味走来走去吆吆喝喝:“入社好哇!毛主席叫干的事没有错!没入的赶紧入呀!”

亲临大会祝贺的米乡长注意到了腻味。他问铁头那是谁,铁头如实以告。社乡长说:“看来搞合作化还是贫雇农积极性高,你们要把这样的积极分子用起来!”

成立大会的议程是宣布合作社成立;敲锣打鼓放鞭炮;米乡长讲话;社长封铁头讲话;社员代表讲话;通过合作社章程;最后是社员们牵着所有的牲口下地开始春耕。

大脚的牛也被牵到了会场。因为合作社成立的第一天要显示一下声威,社里就让费大肚子去牵牛。大脚起初不肯,说我家才耕了一天的地你就要使牛呀?别忘了你才有一条牛腿!费大肚子道:“社里不是想今天好看吗?你就让给俺一天吧!”大脚这才委委屈屈地让他牵走了。

村前的会议大脚是接了通知的,但他没打算去,同时也没让儿子去。然而当牛被费大肚子牵走,他却忍不住跟到了会场。会上都讲了些啥他一概不关心,只是蹲在那里看着牲口群里那头被他叫做“黑大汉”的犍牛。这个“黑大汉”,这头他喂养了六年的牛,今天却要去耕不属于他的地了。他不能容忍这一点,所以一边看着一边心疼。

当会议结束,那头牛让人赶着去了南岭时,他觉得自已的魂也让人牵走了,只留了一具肉身子木木地蹲在那里。

整整一天,大脚都是失魂落魄,连午饭也没能吃下。从南岭那里传来的牛鞭响声,声声让他觉得是打在自已身上,声声让他心悸。

好容易盼到天黑,费大肚子把牛送了回来。他接过缰绳,便手抚牛身仔细审视起来。看到牛屁股上有几道白白的鞭痕,便拧着脖子大声嚷:“你们把它往死里打呀?”费大肚子道:“没怎么打呀,你看也没出血。”大脚说:“还得出血?出血就毁啦!”费大肚子说:“大侄,我知道你心疼牛,可是这牛也有我一条牛腿,我就不能用啦?”大脚想了想说:“不行,我得把你这条牛腿抽回来!”费大肚子听大脚这样说,便道:“你愿抽就抽,可是你得给我钱!”大脚说:“当然要给你,我去借,三天以内给你!”

话这么说了,大脚决定立马借钱抽回这条牛腿。他心里说:我可不叫我的牛腿插到合作社里。牲口到了社里,谁使都行,谁还爱惜不是自已的牲口?今天这牛身上没见血,但是保不准明天就能不见。还有,他们使起牛来,中间歇不歇?要歇的话,时间长短?能等到它开口倒磨再用?不会的,他们肯定不会的!

想到这里,大脚抽回牛腿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但他已经将积蓄花光,这笔钱只能去借。找谁呢?他想到了费左氏。她家只有婆媳二人,钱是肯定有的。他便向绣绣说了这个打算,让她出面找苏苏去。绣绣起初不同意丈夫的做法,说咱家手头正紧,那牛也余着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