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丫便在大厅里转。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满目琳琅,然而她越看越觉得悲哀。她没有钱。她一家两个劳力按说是能在秋后分些钱的,可是每年都分不到。原因是倒欠队里口粮款的户太多了,队里应分的钱实际上已叫他们占去,分钱的户只是分了个名义上的。今年他家明明白白应分四十五块三毛九,可是全队的现金只有十八块零六分,这点钱连队里打灯油开会都不够。一公布决算结果,欠款户唉声叹气,分钱户叫苦连天,哥哥封家明当众宣布他这队长当到头了,过了年谁愿干谁干。羊丫本来想自已的哥哥当队长了,说不定能让他家的分配兑现,她可以添一件过年的新衣裳。可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次进城,他向养母好说歹说才要了两块钱。这些钱,是她的养母拿一秋天攒下的鸡蛋换的,本来打算过年割肉吃,现在却叫她拿来了……羊丫再也不愿看那些商品了。她走出“一零”到了大街上。站在街边看了一阵子人流感到无趣,觉得小肚子憋得慌,便转到商店的后院进了厕所。她到那里蹲下不瞅还好,一瞅见那些红红的卫生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就是这种城里女人都用的垫身子的东西,她羊丫竟然从没用过!她来月经已十年了,十年来她用了什么?用的全是破布破棉絮,用过之后还要洗干净了等着下次再用!人啊,人啊,你为什么差别这么大,会活得这么不一样……羊丫蹲在里头半天没有出来,哭个没完没了……吃了封明秀从食堂打的饭,羊丫躺在她的宿舍里再也没有出来,直到天黑封明秀下班。
吃过晚饭,封明秀说到她表姐家看电视。羊丫不知电视是什么,但也不好意思问,只是跟着她走。出门走过三条街,走进一个大院子,又进了一个平房小院。屋里,一个四十来岁长着两个茄子腮的男人跟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正在吃饭。封明秀对羊丫说:“这就是俺表姐夫,这是俺表外甥。”羊丫便也随着封明秀的口吻叫表姐夫表外甥。封明秀说:“表姐呢?又上夜班啦?”表姐夫眼瞅着封明秀点点头。羊丫发现表姐夫的眼神有些异样。这时,那个男孩站起身把嘴一抹,拿着一本书就出了门。封明秀往沙发上一坐,说:“先甭吃,给俺把电视打开!”表姐夫嘟哝道:“你就是个电视迷!”便把筷子放下,起身到一个铁匣子上揪了一下。等那里出现了人影,羊丫脱口叫道:“哟,这不是电影吗?”封明秀向她表姐夫挤挤眼笑道:“是电影!是电影!”羊丫见到她这表情,知道自已说错了,露出老百姓的土味了,便深感惭愧与羞耻。
表姐夫吃完了,封明秀起身把饭桌收拾了一下,这时表姐夫在卧室里叫她过去。封明秀一过去,那门就关上了,接着就听见里边有动静,封明秀还气咻咻地道:“等一会。等一会。”随后又容光焕发地走出来看电视。羊丫便猜出,这个封明秀跟她姐夫不够清白。
三个人坐在那里看了一阵子,羊丫心里七上八下,也没看明白电视上都演了什么。刚看到一个坏蛋杀了人,公安局骑着摩托车追他,封明秀却起身说回去睡觉,羊丫只好跟着她走。走到门外,封明秀忽然又说要回去跟表姐夫说件事,甩着两条短辫跑了回去。羊丫便站在那里等。等了老大一会儿还不见封明秀出来,便想起了封明秀在卧室里说的“等一会”。此时她便彻底明白了封明秀与她表姐夫的关系,也彻底明白了封明秀能不当老百姓的原因。
等封明秀终于走出来,二人再回到“一零”宿舍,同屋的另外三个姑娘已经都躺下了。二人洗洗脚便上了床,一头一个通腿儿。这一夜,羊丫翻来覆去没有睡着,她在想她一天里所见到的,也想她自已。想来想去一个信念在心中铁块一般凝定:我也不当老百姓!坚决不当了!只要能走出天牛庙,我什么都能豁上!
等早晨起来,羊丫觉得自已像变了一个人。吃过饭,她摸出两块钱,到商店里买了一瓶雪花膏、一块香胰子和牙膏牙刷,向封明秀告别一声,便回村去了。
到家,他估计封合作的胖媳妇已经过门,因为她时时听见村东头响起急促而短暂的鞭炮声,那是“赶喜”的叫花子放的。她用香胰子重新洗了一遍脸,又对着她的那面小镜子仔细地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