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宁学祥家里死了一头正值壮年的犍牛。宁学祥心疼得不得了,将放牛的小说狠狠揍了一顿,宣布要扣他半年的工钱。为了挽回一些损失,他让小说和另外几个觅汉在大院前面架起汤锅,将死牛肉煮了向全村人叫卖。在死牛肉煮熟后的特殊味道与小说的叫卖声响遍村子的时候,许许多多的庄户汉子都端着瓦盆领着孩子来了。他们或拿出几个铜板的现钱,或是赊账,让小说切一小块肉,再舀上半瓦盆没有油水却有的是腥味的汤水,连同一肚子幸灾乐祸的快感端回家去。

人们没有料到,这仅仅是一场灾难的开端。从这天开始,村里的牛就接二连三地死掉。这些牛死得也十分蹊跷:白天里还好好地吃草干活没有异样,可是第二天早晨就发现它们已经倒卧在牛棚里成了一具僵尸。于是,每天早晨,村里都能听见几户人家传出哭声。等哭声寂寥下去,村内又会传出此起彼伏的卖死牛肉的喊叫声。然而牛死得多了,本村已经消费不了,死牛的户便只好赶集去卖,每天早晨,围门那儿都能看见一些挑着挑子哭丧着脸的人走出去。

牛瘟的发源地宁学祥家在死了第一头后,三天内又死了两头。宁学祥这下子慌了,赶紧让小说到十里街请来了米老先生。米老先生熟谙阴阳八卦,长须飘飘一副神仙相。他来后在天牛庙村里村外转了个遍,最后转到村前铁牛那儿,蓦地立定,目不交睫,看了一会儿之后忽然向它深深一揖。宁学祥急问其中缘故,米老先生道:“是它生气了。生了气,它这牛王才招它的子孙归阴的。”宁学祥问生何气,米老先生答曰血秽侵身。宁学祥便想起了那场匪祸和平时本村小儿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他问老先生如何破解,老先生说:“取悦于它。为它唱三晚上戏吧。”

宁学祥立即找到儿子宁可金,订出了两条措施:第一,从当天起由青旗会会员将铁牛认真护卫,两人一班昼夜站岗,再不许小孩到它身上玩耍嬉闹;第二,立即向养牛户按每牛四块大洋集资,到县城请戏班来从当天晚上起为牛王唱戏。宁可金雷厉风行,在一天内将该办的全办了。当天下午,铁牛前面便安放了供桌,摆上了香烛与满桌的菜肴。在它对面十丈开外,高高的戏台也搭了起来。日落时分,一个二十多人的戏班来了,人人肩头都扛了些家伙,还有一辆装着五六个衣箱的牛车跟在他们后头。这帮戏子到这里每人吃下一块大饼和一碗猪肉熬豆角,便将嘴一抹粉墨登场。根据“土蝼蛄”宁学诗的建议,戏班先演一出《盗御马》,再演一出《卖马耍锏》,意思是让牛王从戏文中看到另一种畜生的不幸遭遇,从而缓解心中郁闷停止正玩着的吓人游戏。看戏的人是不少的。正在三伏天里,人们深受暑热与蚊叮之苦,平时都是在村边乘凉过夜,今天来此看戏,正好将这两苦暂时忽略。外村有人知道了天牛庙村的举措,许多爱凑热闹的也早早赶来。于是戏台前人头攒动挤成一片。

封二老汉家中却只有老太太一人出门看戏。绣绣自流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天热吃不下饭,人瘦得像根竹竿,连走路都没有力气,大脚便让她早早躺下,他则坐在床前为她掌着扇子驱热撵蚊。封二本来是想去看戏的。他是个戏迷,每次本村或附近村里有戏都少不了他。今晚戏班要演的《盗御马》,他知道是绿林好汉窦尔敦的戏,而窦尔敦的戏又是他特别爱看的戏之一。但他终于又没去,吃过饭便一个人蹲在牛棚门口抽烟。老汉今晚有心病:他没交足村里收的钱。当宁可金派人到每个有牛的户收钱的时候,封二早就把钱算了个清楚。他算出,宁学祥父子肯定又要借这事赚一笔了。一牛四块,全村一百多头牛要收五百多块,而演三晚上戏是绝对花不了这么多的。所以在收钱收到他家时,他磨蹭半天只拿出了两块,声称家里就这些了,另外的两块待他明天到外村亲戚家借了再交。收钱的人对他这种暧昧态度十分不满,拿了两块钱走时横眉立目道:“心这么不诚,要当心你那头牛呀!”这句话说得老汉心里七上八下,所以就不想去看戏了。

自从春天买了牛,牛棚门口就成了封二老汉最喜欢蹲的地方。给牛添足了草,他就装上一袋烟在那儿蹲下了。如果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