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合作听见喊声是二队护青员牢靠发出的,地点是在鳖顶子,便断定是出现了偷庄稼的坏人,就转身向那儿跑去。他刚跑出几步,羊丫说:“我也去!”也紧紧跟在了他的后头。
鳖顶子的半腰里,盗贼已经人赃俱获。那人蹲在地边正守着半篮谷穗子,封合作一看,竟是老懒虫封大脚。他气愤地说:“怎么又是你?”
羊丫也来到了,看清了被捉的人是谁,气得把脚一跺:“你丢死万人啦!你不要脸,俺还要脸呢!”
护青员牢靠又接着训斥老汉:“你说你七十多的人了,不好好在家睡觉,怎么能出来偷庄稼呢!”
大脚老汉却在月光下把瘦骨嶙峋的脸仰起来,半点不羞振振有词地道:“谁偷啦!俺不是偷!”
牢靠踢了一下篮子说:“不是偷这是哪来的?”
老汉说:“俺是收了自已地里的,俺没弄别人的!”
又来这一套!封合作哭笑不得。这个老汉年年到地里偷庄稼,而且年年到固定的几块地里去偷,被捉住了就说弄的是自已的,真是天牛庙一大怪。他也真让人好气好笑:集体化都多少年了,还说那些地是自家的?
但他又没法跟老汉说理。因为他年年都要领教老汉这套怪而又怪的逻辑。这老汉是不可救药了,谁也拿他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叫他把庄稼留下,然后放他回家。加上今晚羊丫在场,他更不能对老汉深究了,就说:“羊丫,你把他领回家吧。”
羊丫却气鼓鼓地道:“我不!他自已能来就能自已回去!”她往封合作那儿靠近了一下,命令似的对老汉说,“还不走?还得八抬大轿送你回去?”
老汉看了羊丫一眼,吃力地爬起身来,弓着一张老腰,一歪一顿地往岭下走了。
封合作看着他的背影对羊丫说:“别让他摔着,你快扶他回去吧。”
羊丫还是不走,站在那里拿眼定定地瞅他。封合作看出她的意思,便对护青员说:“牢靠,咱们再到岭北边看看去。”说着就与小伙子沿着地堰走了。
两行清泪从羊丫脸上滚下。她看看远去的封合作,再看看正往岭下艰难地走着的老汉,咬牙骂道:“老东西!老东西!你个老不死的!……”
在回家的途中,羊丫并没有撵上大脚老汉。她在老汉后面远远地跟着走。老汉走得快了,她就快走几步;老汉走得慢了,她就慢走几步;有几次老汉还让石头绊得摔了跟头,她也不去搀扶,只是站在那儿等老汉自已爬起来之后再远远地跟着。
羊丫恨透了老汉。她想今晚上要不是老汉突然被抓,她与封合作正在进行的那件美好事情就不会中断(她这时的身心还鲜明地保留着与封合作抱在一起的全部感觉),而且她还可能从封合作那里得到一个关系终身万分重要的许诺。可是在发生了老汉偷盗一事之后,她分明看出了封合作情感上的冷却。什么缘故?十有八九是因为她有这个不争气的爹。这个老东西,他把俺的脸给丢尽了!把俺的好事都搅坏了!想到这里,羊丫对老汉便有了双倍的恨。
她望望前面在朦胧的月光里那个一歪一顿、踉踉跄跄的影子,突然觉得那不是人,是个怪物,地地道道的怪物。
在羊丫幼时的最初记忆里,她的养父就是一个懒汉的形象,他那“老懒虫”的诨名也已在全村叫响。当然,羊丫常听她的养母讲老汉当年的样子,说他多么勤快多么本分,但这些话都是离羊丫远而又远的虚无。她从小见到的,就是老汉一年到头啥活不干无所事事。村里别的男人都是整天到队里干活的,但他从来不去。当然,老汉的懒汉行径也曾给羊丫带来一些温馨的亲情,譬如他时常领着他的孙子小运品和羊丫到地里玩,春天捉蛇溜子,夏天逮蚂蚱,秋天刨老鼠窟,冬天去找一道沟坎蹲在那里晒太阳……老汉跟他们玩一阵,便领他们唱早已教会了他们的“颠倒语”:颠倒语,语颠倒,蚂蚁过河踩塌了桥。四两的葫芦沉到底,千斤的碌碡水上漂。漂什么漂,摇什么摇,老鼠逮着个大狸猫。东西胡同南北走,出门见了个人咬狗。拿起狗来砸石头,倒叫石